II︱變色龍(24)

    变色龙(24)
    「是我害死他的。」
    侧躺在邱宥翔怀里,陈慕杉埋首在颈窝,眼泪无声无息地染溼了他的衣衫,颤抖的声线沙哑细微,彷彿说出口的每句话都用尽了力气。
    邱宥翔没有插嘴,只是安静仔细地聆听。
    强行将陈慕杉抱回房间后,他本想先把人放上床再独自找个地方静一静,不料对方却是不愿松手,连带着将他也拉上了床。
    面对此刻的陈慕杉,邱宥翔是说什么都不敢违抗的,便顺势抱着人轻轻抚拍起对方的背,他是真的觉得组长太累了,应该要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的,不想陈慕杉却忽然轻声开口,缓慢而清晰地诉说起当年,目光悠远神情也逐渐陷入回忆。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无知,还有对那个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后来,我就跟圈子里的男朋友分手,因为我总感觉不论跟谁在一起,心里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愧疚,而我也不想…再让他难受。」
    沉晨褘说得没错,在宿舍里自杀休学的学长确实就是他,但是沉晨褘永远都不可能查出在他自杀的前一晚,就读另一科系的学长也在旅馆自杀了。
    两天内两位学生自杀,这件事被校方竭尽所能地压了下来,再加上他送医时是上课时间,待在宿舍里的人并不多,救了他的室友从医院回来后很贴心地嘱咐当时一起帮忙送医和在场围观的同学,希望大家儘量少外传这件事,免得日后他回宿舍不自在。
    他那位初中从美国搬回来,没几年就以同等学歷跳级考大学,还能连着两学期拿企管系书卷奖的天才室友,真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聪明也最可靠的小傢伙。
    所以当他復学重读二年级时,系上的学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在宿舍自杀的学长,这让他十分感激那位室友,毕竟当时的他精神状态还是极差,任何曾经与那个人一起走过笑过的人事物都会令他难受得几近窒息。
    那时的他除了照顾好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虽然成绩依旧保持在前段班,但他其实花了许多时间才找回过去的状态,回归正常的生活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更难。
    没有什么流言蜚语打扰,确实是让他在那段时日里好过些。
    直到大四那年,他才重新回到圈内,再次现身在各处酒吧。消费了过去跟他分手后便退圈回家装直男结婚生子的前男友,藉此误导眾人自己走不出来的感情,是拜前男友的婚讯所赐。
    之后他便开始过着活着一天便是一天的日子,看似风光,但圈子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工作时的他是什么模样,工作中又有谁能想得到他的私生活,回到住处把自己关在名为家的病房内,心里是种怎么样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邱宥翔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
    自己对他如此纵容的根本来自于深信自己将再不会爱上任何人,同时他也认为邱宥翔不可能维持这么畸形的相处太久,是他错看了对方的包容与耐性,以及那几乎与他不分高下的死心眼。
    从夜店的那一次巧遇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邱宥翔死缠烂打的追逐最终演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开始习惯对方算准时间踩点似的打扰,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替他洗衣换床单时的场景。
    是他,没有勇气回应对方的付出,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是组长,你应该明白就算步上后尘你也还是得不到他的,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选择逃避。他该想尽办法把你抢回来,那是他勾勾指头就可以做到的事,但是他没有。」
    对于已故之人邱宥翔觉得自己不好多说什么,但是看着身旁似乎一碰就要碎掉的男人,他却又感到无比心疼。
    自责就像是道无形的结界,身处其中痛苦,想越过界更加痛苦,最后选择不委身于任何人的陈慕杉除了还想念着那个人之外,或许更多的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这个病根。
    邱宥翔不敢说不愿接受也不能忍受陈慕杉跟别人交往的那个人有多自私,对方用这种方式换来解脱,同时也套牢了这个聪明绝顶却鑽牛角尖的男人,邱宥翔不相信陈慕杉不曾想过这种可能,但也不难猜出他仍是心甘情愿地跳进这个套。
    毕竟陈慕杉确实是感到愧疚的,不论是对那个人感到亏欠,还是此刻就在身边却让他无以回报的邱宥翔,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下一个人。
    而邱宥翔同样无法接受就这样被陈慕杉拋弃,不管对方想推开他的原因是什么,不都正是代表着自己的存在已经足以撼动对方了吗?
    如果不是如此,陈慕杉大可以继续这样铁石心肠的跟他耗着,多少次他一个人待在这张床上等门失眠,只因为床的主人在别人的床上入睡。
    他愿意忍愿意等,没有道理在发现对方打算临阵脱逃时放手,不管陈慕杉听没听说过投降输一半,邱宥翔都感觉自己已经赢了一半。
    「我明白,那个人在你心中的重要性,我不要求自己取代他,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听你分享,陪你一起想念他,我只要…那个人佔你心中分量的十分之一,这并不多,对吗?」
    望着沉默不语的陈慕杉,邱宥翔一字一句地道,深怕在关键时刻表达不清楚。伸手抚上对方的侧脸,掌心里的潮湿分不出是泪水还是哭出了汗,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尤其是看见对方在听见他的表态后眼泪掉得更兇的模样,他应该可以自恋的猜测,这其中的部分泪水也是为他流的吧。
    撑起身,邱宥翔低头看着早已经哭到张嘴呼吸却依旧是毫无声息的陈慕杉,忍不住俯下身亲吻他的脸。
    「…组长…你说得出我跟那个人不一样的地方吗?哪怕是一个也好。」
    拨开凌乱的瀏海,他在对方微侧的脸上落下轻吻,额头、眉心、眼角,接着在他耳边低低地问。他知道自己跟那个人肯定有许多不同之处,但他真正想要的,是陈慕杉的正视,只要对方能好好看着他观察他,那就代表自己在这个人心中是有价值的,当他的价值无人能取代,他也将不再是谁的替代。
    陈慕杉一定懂他这么问的意思,邱宥翔在变相要他承认,已经对自己產生了感情。
    「……」
    热烫的气息洒在脸上,眼前虽是一片模糊但他仍能感受到对方拥抱亲吻他时的温度,一隻大掌握住了他的左腕,略带粗糙的姆指来回轻抚着他腕上的伤疤。
    等待许久还是不见陈慕杉开口的邱宥翔有些气馁。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组长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不希望他们之间以沉默作为结束,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期盼对方能有所表态。
    「自责,不能算是一种爱。如果你真的因为这样下定决心,确定自己不渴望身边有个人相伴……」
    望着对方依旧紧抿着的双唇及湿润的眼眸,邱宥翔只觉得自己都快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放不下眼前这个人,更别提要开口说放弃……
    陈慕杉伸手抹去自己眼里的泪,目光在邱宥翔对视的剎那感到异常心慌,许是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昏暗中看起来特别挣扎,又或者是眼前的情况与那个人骤然离世时带给他的打击截然不同。
    这一次,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失去一个对他而言,或许已经很重要的男人。
    邱宥翔陷入沉默越久,这样的想法就越是强烈。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然而在这应该当机立断的时刻,他却开始想着该如何闪躲退缩……
    握在左手腕上的大掌轻轻松开了,他听见邱宥翔低下头对他说组长你先休息吧,接着便起身下床。
    失去对方的温度,深冬的寒气无情又快速地席捲而来,陈慕杉顿时便感觉浑身冷得刺骨,却是分不清这样的寒冷是来自于身体还是对方离开房间时自己打心底升起的一股绝望。
    待陈慕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跟着邱宥翔消失的身影下床,赤着脚来到书房看见对方站在书桌前的背影,对方似乎正在凝视桌上的三张照片。
    或许就像邱宥翔说的一样,如果那个人爱他,会试着挽回他,那确实是仅需要勾勾指头就可以做到的事,是只有被爱着的人才能享有的权利,而他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强迫自己,勇敢的迈出去一步。
    值不值得?
    「组长,你这样…太狡猾了……」
    一道寒风从背后传来,一双如冰般冻人的双臂绕在他的腰上微微地发着抖,邱宥翔不曾想也不敢想陈慕杉会追着自己出来,然而当他感受到身后的呼吸,却是有点想哭。
    「…再给我一点时间……」
    收紧双臂,陈慕杉用着早已经哭乾的嗓子闷在邱宥翔背上呢喃似地说着。而对方给予他的回应就像自己所料想的那般温暖。
    邱宥翔返身拥着他,带着细微的哽咽低哑又不清楚的说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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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