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步屏营

    不过?, 得寸进尺自然?有好处。
    那一日,秦诏也从他父王身?上得了宠,心底喜不自禁——虽然?那是一顿狠打换来的。总之, 燕枞讨人欢心,但他也不差。至少?, 没旁人想的那样蠢钝。
    德福笑眯眯地候在殿外,心说他们王上年纪虽轻, 却愈发有慈父风范了。
    至于燕枞么。
    燕珩确实没召他入宫, 但却请了平津侯入宫。曲水流觞,附庸风雅, 并几位公子的族人,也算是安抚。
    将至五月, 薄衫轻,细汗消盈。
    宴会布在园中,众彩缤纷, 清风徐徐。光影正好, 自有酒液一滚,酣畅下肚。桌案延伸出去, 泛香的炙烤鹿腿、肉脍浇浓汁;再有鲜味一道, 珠光细磷落了海珠, 金杯残酒,衬着脆瓜瓤。
    燕珩在一众士大夫眼皮子底下,将秦诏唤到面前来。
    那句嘱咐淡淡地,含着一抹笑,“吾儿,与寡人斟酒。”
    交谈的声响又压低了几分,诸众默不作声看着, 面上虽挂住笑,然?而?心底却直打鼓:不知道他们王上怎么就相?中了这小儿。
    因此,众多目光打在秦诏脸上,带着复杂的审视,而?后又交错开?,像是雷声骤响前掠过?的光,不知要闷个什么响主意。
    秦诏权当未曾察觉,只乖乖与人斟酒,“父王,您请。”
    斟酒罢,他又与人以玉箸分食鲜味,将鱼刺一点点挑开?,再将细嫩肉片递到人盘中。
    微妙的气氛中,秦诏仰着脸去瞧燕珩,只盯着那两瓣藕色的唇微抿,含了鱼肉在口?中,而?后是喉结滚动,拉开?一道漂亮颈线。
    秦诏莫名羡慕那块鱼肉。
    ——只恨不得也在人唇边滚一遭。
    燕珩忽然?侧脸,凤眸扫视过?来。
    秦诏微怔,忙垂下头去。幸好他父王不曾计较,只又与座下大夫们寒暄客套,他才觉得躲过?去一劫。
    然?而?那耳朵支棱起来,很?快就炸响了几个突兀的词儿。
    “秀女在宫,当行大选。”
    秦诏抬起头来,去瞧说话的人,正是平津候。他先是告罪了一杯酒,方才道,“老臣明?白王上苦心,也正是如此,为我大燕,您也该将子嗣之事放在心中。”
    “如今秀女在宫已足三年,照着规矩,当行大选,如此以来,方能?使西宫平,东宫定,令我大燕基业渊长。”
    燕珩并未拒绝,唤了礼官问话,“秀女入宫可足三年?”
    礼官忙道,“及至上个月,已足三年。”
    按照大燕规矩,各家闺秀拜过?玉兰、呈上父兄名贴后,方才选过?三轮入宫教养。待规矩、礼法、学问与女红各处都分明?,才行大选——早先帝王不拘,或是三月、至多半年即可。
    偏他们王上讲规矩。
    为缅怀先王、清孝三年方才肯大选。因这一来二去,便耽搁到如今,也不免诸臣子心焦,那女儿家的青春美?丽,可耽误不得。
    现今座下,便有好几位,都等着做王上的“岳丈”呢。
    燕珩道,“既如此,那就吩咐人去着手?安排罢。”
    公孙渊补了句话道,“王上,燕宫大选,八国五州素来是要送美?人至燕宫的。早先,春鸢宴时,便有卫、妘、吴、秦国已遣了一批过?来……”
    那话没说全。
    燕珩挑眉,看了德福一眼。
    德福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接上话。
    ——小的冤枉啊,是您让撵到偏宫的。
    “既如此,那一同?安排便是。”燕珩嘱咐了句,“身?份、家世可都查验清楚了?”
    公孙渊忙道:“是,已经查验清楚,身?世清白,相?貌皎然?,并无可疑。”他瞧了瞧燕王,又道,“各国秀女查验,乃经相?宜之手?,若是王上恩准,此事,可由他辅助大人们操办。”
    燕珩只饮酒,波澜不惊:“这等事不必铺排。”
    一个陌生的名字引不起帝王的注意,连这样顺理成章的举荐都拒绝了。公孙渊忍不住想叹气,相?宜老兄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这命……
    秦诏忽然?出声儿搭茬:“父王,是接我来燕宫的相?宜先生吗?”
    燕珩顿住,微扬下巴,“可是他?”
    公孙渊赶忙补上这话,“正是,王上。当初去秦宫请公子的舌人,正是相?宜。”
    “相?宜先生办事体贴,想来替父王大选忙碌,必能?妥善。”秦诏笑眯眯地给人斟酒,佯作无意道:“说起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父王,我还欠相?宜先生三个铜板呢。”
    燕珩应声,“哦?”
    “那日停歇在驿站吃饭,因没带够银两,便是相?宜先生替我付的。”秦诏道,“若是父王不许他来宫里,秦诏可否托公孙大人,帮我代为转交?”
    燕珩轻笑,“区区三个铜板。罢了,公孙渊。叫这……”
    公孙渊忙提醒道:“相宜。”
    “嗯,叫这相宜着手操办吧。”燕珩道,“他既熟悉,便擢个百司……”他顿了顿,见秦诏歪着头瞧自己,便改了口?,“擢个小尹也好,左右宫里的事情也好活动。”
    公孙渊忙喜道:“谢过?王上。”
    燕珩轻哼笑,“若谢,合该谢这小儿罢。”
    秦诏眉眼一弯,凑前去给人递酒杯,“乃是父王的恩情。分明?是父王体恤人才,知人善用——哪里跟我有关系。”
    燕珩把玩酒盏,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既知恩图报,提起这茬,寡人也算成你之善。”
    ——没办法,作父王的,总该以身?作则么。
    底下人又说些旁的,与人赞叹帝王风范,又品评各家闺秀,推荐起来。秦诏听得指头蜷紧,克制的挂着笑容,只好再去倒酒。
    “听闻卫女娇柔,风貌绰约,乃有福气侍奉王上……”
    燕珩知他所说是卫家女儿,名卫栖,乃是燕国有名的美?人,三年前进献入宫,大约有几分印象。然?而?不等他开?口?,却有秦诏会错了意。
    他不知卫栖,只知卫宴。
    卫宴所托在耳,他不得已,开?了口?:
    “父王,您尝尝这块鹿腿。”
    说罢,再度将燕珩的酒杯斟满、殷勤的布菜,还往前跟前儿跪近了几分,体贴的将人袖袍捋在怀里。
    他此刻,只恨自个儿不是美?人。
    若不然?,必要“身?先士卒”,替卫女倒在他父王怀里了。
    燕珩:……
    那声息带着调侃,“你这小儿,酒倒得这样急,岂不是要寡人吃醉?”
    秦诏狗腿子似的将酒杯递在人唇边,轻声道,“父王……酒水解腻。您这样的风姿,岂不是酒量过?人,千杯不醉?”
    ——这话还真没叫他说错。
    ——九国皆知,燕王饮酒如水,豪爵金盏,未尝醉过?。
    大夫们自对?那酒不当回事儿,便又接着说道:“早些年,王上安于东宫,又因先王之故,未曾选妃。如今,也该趁此时机,择选后主。因其足三年,闺秀长居深宫,或有色衰貌老者,或有……”
    不等那话说完,燕珩嗬笑,转腕将秦诏递过?来的酒杯压下去,又朝诸臣道:“所言甚是,不过?,依寡人看,若入主西宫,未必美?貌,当择贤者。”
    “话虽如此,可也该再……再选一批入宫。”
    ——再选一批?
    秦诏手?一抖,酒水洒了他父王一袖子。
    燕珩垂眸,睨了他一眼,才慢腾腾地道:“往常照规矩,三年方才大选。前些年只是搁置,便三年后再说吧。王君勤勉,好为四?海表率。”
    他顿了片刻,将手?搭在秦诏膝上,任由他拿帕子与自己擦拭,口?中继续说道:“若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思青春美?貌,未免遭人口?舌,与大业无益。”
    诸众顿时噤声。
    提起“大业”,魏屯忙接话,“王上说的是。后宫之事虽紧要,却也重不过?大业。如今赵卫相?争,元气打伤,王上何不趁此……”
    燕珩佯作无趣儿,并不接那话,只转过?脸去看秦诏,抬手?就掐住人的下巴,挑眉:“磨磨蹭蹭的,擦干净没有?”
    秦诏忙点头,将绢帕收好,再去给人斟酒。
    燕珩将视线掠过?魏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今日诸位畅快饮酒,不必担忧政事。若果真有要事……改日再禀,也来得及。”
    座下的人精儿都蔫了声儿。
    劝战的那位,全然?摸不清形势。而?劝婚的那几位,则是家中娇女年纪刚过?及笄,想趁此时机,再兴大选,将人送入宫来……
    如若再等三年,过?了年纪,便不好许人家了。
    ——这等大夫之流,自诩清白,却偏将钗裙裹作厚礼,献往高?台。
    可燕珩不接茬。
    这会儿,他拨着酒杯,反抵在秦诏唇边,“污了寡人的袍袖,罚你一杯。”
    微垂的凤眸里,含着戏谑的笑意。
    秦诏讪笑,“可……可父王,我不会、不会喝酒。”
    “寡人同?你这般大,早便饮酒无数了。”燕珩微眯眼,神色玩味儿,“什么叫不会?”
    “就是……”秦诏神色微红,“我不会饮酒,从未……”
    “饮酒如吞水,岂有不会的道理?”
    帝王那点恶趣味叫人挑起来。
    燕珩未察觉手?边端着的是自己的酒杯,只将金盏递在他唇边,顺势轻抬。那酒液潺潺,涌入口?中。秦诏慌了三分,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
    因吞咽不及,仍有一些醇厚金酒顺着下巴淌入胸口?。
    ——急得秦诏脸色涨红,忙攀住他父王手?臂。
    ——父王,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