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哀平差

    若说公孙渊转述了那日席上的荒唐场景, 相宜还半信半疑,怎的秦诏还真能劳动王上赏他这样?的一个美差事?
    如今,相宜是全信了。
    这个秦诏, 不寻常。
    他们三人?自长径上相谈,还与?吴敖打了个照面, 相互见?了礼便擦肩过?去了。
    因瞧见?吴敖,又?想起来这茬儿, 公孙渊便提了个醒儿, 说道?:“公子?邀我二人?到扶桐宫小聚,方才见?了人?, 恐怕生出闲话来。王上未免不高兴……公子?虽得盛宠,也要小心些才好。”
    秦诏笑了笑, “大人?多虑,光明正大,才是个灯下黑。咱们三人?偷偷摸摸, 若叫人?知道?了, 更得留下话柄。秦诏不管什么盛宠不盛宠的——自是凭着本事挣来的。难道?父王,竟只听个甜嘴巧话不成?”
    闻言, 公孙渊转过?脸去, 看了相宜一眼, 瞧见?他也是一副赞赏神色,不由得轻笑,摇了摇头。
    ——这两人?拌在一处,怕是日后才要闹出乱子?。
    他这担心并?非多余。
    三人?一路长行,才转行至扶桐宫来,就碰见?卫抚带着三两人?巡视。
    那架势,倒像是专门?候在这里的。
    公孙渊当下只心道?:坏了!
    新仇旧怨正无?处发挥。卫抚轻喝:“何人?在此?”
    秦诏站定, 冷笑睨他:“才几日不见?,卫大人?竟忘了我不成?”
    卫抚强忍怒意?,反问:“秦公子?难道?不知,身为质子?,与?朝中重臣来往,乃是重罪,竟还想在聚在一处,谋密不成!”
    相宜微怔,这会子?,自个儿才领了牌子?,倒成重臣了?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人?家卫抚压根儿没算他在内。
    公孙渊忙行礼道?:“都尉大人?,此乃误会,因是旧相识……”
    他话没说完,秦诏拂袖,冷哼道?:“卫大人?,果不愧是死人?堆里爬上来的,竟不知与?活人?打交道?的规矩。秦诏虽为质子?,却也行得端,站得正,何来密谋?——无?有证据的事情,竟也给我扣帽子?。”
    他顿了顿,挑起眉来,轻嗤:“怎的?大人?好了伤疤忘了疼?难道?另一边脸上,也要挨我父王一刀不成?”
    他用词尖锐,卫抚怒意?尤甚。
    “质子?私会重臣,已是坏了规矩。秦诏,休要仗着王上的纵容,在这里大放厥词!本官乃燕宫都尉,”他拱手朝一边示意?,狠戾盯着人?道?:“为保卫王上安危,自当恪尽职守,责权在身,岂容你横行!”
    公孙渊自拦住秦诏,低声凑在人?耳边,“公子?勿要冲动,此乃卫女之兄,那日席间所?提,颇得王上心悦。待他日,恐怕是王上正经的‘小舅子?’,惹恼了,少不得日后要看人?脸色。”
    秦诏略一回?忆,方才想透,那日殿上所?说绝色卫女、他父王首选的美人?儿,竟是这么一号人?物儿的姊妹——原先只说是秀女,哪里知道?是谁!
    公孙渊不说还好,这话挑开,秦诏顿变了脸色。
    ——跟我抢?
    ——自不量力。
    但他面上不显,叹道?:“哦……我知道?了。原来咱们威风的卫大人?,竟还有个国色天香的姊妹——少不得沾亲带故,惹不得。”
    他将视线落在身后侍卫横起阻拦的手臂上,垂睫轻笑起来:“既有这样?一层关系,我今日也不与?大人?计较。还请大人?勿要……为难我,免得自找不痛快。”
    卫抚道?:“秦诏,休要插科打诨,此事,须说个明白,方才能与?你放行。”
    “听这意?思?,大人?是要强行阻拦了?”秦诏冷笑:“不是我说,卫大人?,你若真想寻我的错处,报那点子?私仇,也该先回?去问问我父王,今儿这场宴会,他允也不允?”
    秦诏毫不收敛,锋芒毕露。
    那往常行事谦和、连分寸火候都拿捏极好的人?,竟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卫抚冷眼看他,“若果真如此,随我去见?王上。”
    秦诏笑了,他缓声开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卫抚,你放行不放?”
    “不放。”
    “好一个不放,我就等你这句话。”
    说罢,秦诏抽开头顶的簪子?,摔在他面前,簪子?顿时跌成八瓣。
    卫抚不解,猛地皱眉。
    “早间,我去请示父王,父王允我与?相宜大人?来往。不仅如此……父王还特地赏了我一枚簪子?,要我正了衣冠才去。卫大人?,我劝你,最好捡起来,小心仔细地看清楚。”
    卫抚捡起一截来,看的仔细,心中惊虑,面上犹不肯松,冷道?:“你摔断泄愤也无用。纵这是王上用物,你也不该恃宠而骄,借机生事。”
    秦诏垂眸,轻笑起来……
    片刻后,他扬起下巴,毫不胆怯:“恃宠而骄——如何?借机生事——又?如何?”
    说罢,他自向?前一步,也捡起一截碎簪子?,搁在手心攥出血痕来,连声音也狠戾狂纵起来。
    “卫抚,若我是你,这会子?,便先去金殿请罪,免得……待会对峙起来,吃了‘不得宠’的亏。到那时,我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
    “你!”
    见?卫抚险些抽刀,相宜忙打了个圆场,与?人?拦住,说道?:“卫大人?、卫大人?见?礼!”
    “因当年来燕,一路相伴,故而是旧相识。前几日,王上怜悯公子?不曾得见?秦宫故人?,故允了这一样?规矩。”他拎出符牌与?人?瞧了一眼,“日后,我也在宫中当差,咱们也算认识了。想来今日是个误会,大人?勿怪。”
    卫抚不好发作,客气与?人?拱手道?:“原是这样?,两位大人?见?谅,我也是奉命行事,方才打扰。”
    说着,他又?冷冷地看了秦诏一眼,道?:“正巧这几日,在追查王上受伤之事,因那有干系的小仆子?往来扶桐宫,故而,多留心些。”
    秦诏并?不解释,坦荡道?:“这等事儿,实在无?关我们知晓,大人?自去忙自己的便是。”
    卫抚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秦诏这才上前,捡起剩下的几瓣碎簪,拿手帕安置妥帖收起来,又?缠了一张帕子?在手心止住血痕——嗬笑:“少不得又?吃一次痛。”
    公孙渊解了其一,不解其二,便问:“公子?何苦与?他争执?”
    “此处说话不便,请随我来。”
    三人?随行入殿,待德元一切安置妥当,秦诏才开口?道?:“争执这事儿,我自有定论,现下无?须管他。秦诏今日,是想请两位大人?,帮个忙。”
    他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问道?:“什么忙?”
    “将父王的婚序,再多耽搁几年。”秦诏微微一笑,撂下句惊雷似的豪言:“不出三年,诏必入主东宫。待那时,两位大人?……但请开口?。”
    相宜一惊:“这……”
    “如今,我虽盛宠在身,难保父王选增宫妃、夫人?,子?嗣日多繁盛,而我年岁渐长,没了‘少年人?’的幌子?,宠爱渐衰。”秦诏道?:“燕王之宠与?权,从未曾分乎两处。”
    公孙渊垂眸,深深笑道?:“话是这样?说,可……公子?要那样?不衰的宠爱,作何?”
    秦诏盯住人?,薄唇轻吐出两个字来,坚定而铿锵有力:“回?秦。”
    公孙渊和相宜同时一愣。
    “回?秦?”
    “回?秦为何要……?”
    “秦宫局势明朗,长公子?得秦王宠爱,实权在握。而我……虽坐拥储君尊荣,四下里却不爽。”秦诏道?定定道?:“父王既能为我的一句戏言,强召八国九州之金鸢;便也能替我……铺一条结实的回?秦路。”
    公孙渊微诧,意?有所?指道?:“公子?那日醉酒,不知王上所?说之话。他道?,若是日后,将你留在燕地,赏国姓、赐良媒,也不算错。公子?得了盛宠、体面风光、尊贵异常——竟舍得回?秦么?”
    “若我归秦么,自当厚礼酬谢。若我……留在燕宫么,两位大人?,又?何愁前路?”秦诏将话说的委婉客气,“日后纵有什么难处么,有两位大人?照拂,秦诏也好安然度日。”
    相宜倒吸一口?凉气。
    好么,这口?气,哪里是要“安然度日”的。
    再者,眼下秦诏盛宠、有恩在先。明眼人?都明白,说是有求与?人?,背地里,倒是他们高攀了。
    “只是……不知公子?,为何选我?”
    秦诏眸色深沉,然而含了一抹笑:“不如先生说说,当初——为何选秦诏?为何选那个不知名、不受宠的秦国三公子??”
    殿内骤然沉下气氛去。
    寂静长殿中,唯余秦诏斟酒的声音。
    酒液潺潺压入金爵,三张神容都添了一点微妙笑意?。
    “这燕宫什么景况,两位想必也清楚。秦诏能做的,便是守在父王身边,乖乖地伺候好人?。”
    说罢,他站起身来,自暗格宝匣中,取出三道?金珠玉牌,递到相宜面前,说道?:“早先,我跟父王说,还欠先生三个铜板,今儿一并?还了,算是谢礼。”
    相宜刚要开口?,秦诏便将人?那话堵回?去了,“先生若是不收,秦诏岂不是‘欺君罔上’么?”
    公孙渊陇了袖子?起来,因被秦诏将了一军,而进退两难。此刻,秦诏抛出橄榄枝来,他们纵是不接也得接了。
    ——若是不与?同谋,盛宠在前,恐怕要拿他们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