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独廉洁

    秦婋几乎是事无巨细的?禀告, 除了自个儿劝阻那些秀女给燕珩吹枕边风的?事儿。她向燕王尽忠,总也要顾全秦王那端的?。
    若是这等事办得不妥当,恐怕, 秦诏必要寻她错处。
    因而,秦婋仍秉着往日的?称呼, 说道:“公子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祭奠母亲, 说些体?己话。那体?己话里, 说的?是王上您多么疼他?,请母亲放心。又?说江山基业搁在您手里, 是最合适的?。还说您不是外人。”
    燕珩抿唇,指尖顿在袖口处:“体?己话你也听了去?”
    秦婋不知其意?, 便回道:“我在外头守门,并未跟进?去,才?听到这里, 夫人公子便来寻麻烦, 再没听见别?的?了。”
    燕珩抬眸,静待下文。
    秦婋便继续说道:“小女在秦宫待了些时日, 大?多都打听明白了。那云夫人、兰夫人, 及长公子昌、仲公子定, 往日里欺凌公子甚多,并奴仆三十多人,尽皆诛杀了。只?不过……公子未曾亲自动手。”
    她将细节讲明白,又?道:“奴仆刺杀长公子,得杖毙。也算‘死得其所’,无可指摘。秦宫里又?都是些软骨头,没个敢说话的?。”
    燕珩哼笑:“满秦宫上下, 也就他?一个浑小子,四处作乱了。”
    秦婋为他?王上高兴这样?早而泼冷水,定定道:“并非如此,秦公子手底下,还有?符将军,楚小侯爷,并一群谋臣,不乏燕国人。”
    燕珩挑眉:“?”
    谁?符将军——若说燕国贤才?投靠他?乡,未必算什么错,机缘巧合也未可知。但?他?的?好司马才?叛逃,“符将军”三字,可就挑起帝王的?心思了。
    难不成是符定?
    “王上,是符慎、符小将军。”秦婋道:“如今瞧着,颇威风,前些日子,公子归秦之路上,曾遇到秦王的?刺杀人马,符将军有?以一当百之势,再勇猛不过了。”
    燕珩心猛地沉了下去。竟然是那小子。
    他?转念一想,当日秦诏所求,要符慎一同陪练,未必是临时起意?。
    再忆起当初光景,他?二?人有?渊源,又?是一同长成的?孩子,感情怕是要好……更何况,如今秦诏回了秦国,心里哪还有?他?这个父王,恐怕早将自己抛诸脑后?,只?一心待符慎那亲热兄弟了。
    符定叛国,五州还未交还,符慎便奔赴秦国。好一对亲父子!
    被人欺骗和受人冷落的?不悦搅在一起,燕珩眉眼顿时冷下去三分。但?燕珩不知的?是,符慎几年?前便去了……若他?知道,恐怕要火上浇油。
    于是,秦婋继续说道:“符小将军,于王上有?怒气在心。”
    燕珩反问:“对寡人?”
    秦婋道:“正是,像受人挑拨,说王上诛杀武将,令勇士心寒,他?要为父正名。”
    燕珩眯眼,不悦道:“可是秦诏?……”
    秦婋实话实说道:“这小女便不知了。但?看秦公子的?行事作风,对您百般维护,尊敬有?加,并不像挑拨污蔑的?样?子。再有?,他?手刃生身父亲,只?为将您捧在那‘太上王’的?位置,论起这个,小女不敢乱说,但?只?觉得,真心可鉴。”
    “什么真心可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要借两分寡人的?荣威,与他?那点子王权添砖加瓦罢了。”燕珩的?口吻微妙,像待小孩子那般的?不当回事,哼道:“这逆子,打着寡人的?旗号,不知要作什么死呢!”
    秦诏的?“玩弄权柄”,在这位帝王眼里,更像是小儿叛逆期、四处惹是生非一般。
    “若是只?想借您荣威,秦公子大?可以将秦厉关起来,抑或废掉、锁在宫中,哪怕下狱,都比如今,对他?的?名声更好听些。”秦婋道:“秦公子亲口说:若不杀了他?,如何给您腾地方?实在不好。再有?,秦公子说,您拴着他?的?心,比性命还紧要……”
    也不知是恼了,还是帝王为那点告白,而脸面上挂不住。总之,燕珩似没耐心听完一样?,嗬笑打断她:“无知小儿。”
    秦婋见人不肯承认,只?好平静微笑,惊雷似的?挑明了话:“王上,秦公子对您,是风月之心、男女之爱。”
    燕珩冷哼:“放肆。”
    秦婋便跪倒。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小女自问过这话,恐怕所生情愫已久、情根深种,并非眼前这一两年?的?事儿。小女问秦公子,若挑起祸患,要燕王如何自处?秦公子答的?是:父王是江山的?主人,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
    殿内寂静片刻后?,秦婋替人下了定论:“恐怕……爱江山,更爱您。”
    “亏得你这小女是学过规矩的人,这等话,也敢说。”
    燕珩扫了她一眼,心思浓重。他哪能不知道?他不过是不愿搁在眼皮子底下细想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人留点体?面和分寸。
    “是,小女的?错。”秦婋见人脸色变化,忙又?说道:“秦公子将行变法,为的?是富国强兵,恐怕要起战事。王上,不知您……”
    燕珩不以为意?,冷淡道:“弱秦何足惧?”
    “可若是,秦公子不求自保,行的?是战事。又?要如何?”
    燕珩将视线转到殿外,幽长地叹了口气:“这小儿,最是胡闹的?。若他?果真想与人斗狠,便也随他?去罢。经五州一战,应当不会再意?气用事,懂得生民之苦;求变,兴许是知道根本。”
    那话看似训斥,却含着信任。
    秦婋笃定道:“王上信他?。”
    沉默良久。
    久到,秦婋以为这位帝王不会再答了。可燕珩,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哼笑道:“若是真跟人打输了,寡人还是要给吾儿收拾山河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连个家都没有?了。”
    纵他?要离开自己身边,那颗心总还是牵挂的?。
    难道八国那样?多的?疆土,还不够他?争勇斗狠吗?若真叫人打“哭”了,寡人再替他?讨公道便是了……他?既有?那样?的?出息和野心,也该叫他?风光地作一回秦王。
    秦婋猜不透这位的?意?思。
    更捉摸不透,那渊似的?深沉的?心中,到底压着怎样?的?汹涌与壮阔。她只?能从燕珩那看 似冷淡的?神?情中,读出隐忍的?纵容。
    燕王不顾八国之约,只?为哄他?的?骄儿,凭人惹是生非,难道其余七国不闹吗?那话轻描淡写?,若谁欺负他?的?心肝肉,他?必是要讨公道的?。
    ——护住秦诏的?家、叫他?风光作秦王。这和纵容秦诏攻打七国,又?不许别?人还手,有?什么区别??!
    燕珩觉得,自然有?区别?。
    他?可不是溺爱。那是哄他?骄儿长大?、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的?必经之路,是他?作父王应该的?恩宠。
    秦婋试探着开口:“那……如果秦公子做了秦王,吞了七国,仍不满足呢?”
    燕珩并不觉得,秦诏有?那等本事。
    不过,倒不是因为自负和轻狂,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若无有?外部助力,秦诏再强的?野心,也不过只?是一旨空口白牙的?诏令。
    八国战火,敢凭一国之力,叫停的?,唯有?大?燕。因而,这天下,不过他?一人股掌之间罢了。
    若是那小子胆敢僭越……
    他?必不会心软的?。
    旁的?都还好,只?有?一件,燕珩自觉不爽利。便是符定叛国,秦诏却哄了符慎去秦,往日里五州之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
    但?燕珩却不曾下定论,只?是当即起了身,静立案边,微微俯下身去,提笔蘸墨,写?了两句话:
    [吾儿,闻符氏儿郎在你左右,封功为将。符氏一族,叛国通敌之事未有?定论。寡人要你,速将人送归燕地。]
    他?倒要亲自问问。
    ——秦诏接了信,哪敢不从?
    但?秦诏没顾上那信的?内容,只?捧着信封,宝贝儿似的?闻来嗅去,仿佛还带着他?父王身上的?清香、沾染了他?父王指尖的?温度。
    因实在太想念人了,他?到底没忍住,抱住那信,细细地吻了一圈。
    计玉站旁边都傻眼了。
    不是,那不是燕王来的?信吗?怎么倒像是闺秀、美人的?情书一般,这等热切便也罢了,还亲得这样?仔细,生怕漏掉一点来自燕宫的?味道。
    秦诏还没拆开信。
    他?唤人:“与本王沐浴更衣,本王要好好地读一读,父王专意?写?给我的?信。不必看都知道。父王——定是狠狠地想我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秦诏郑重地捧着信,任旁边香雾袅袅,他?拆开信来读。读了半天,仿佛猪油蒙心似的?,那紧要的?字儿一个也没往心里去。
    三句话,只?剩了跟他?有?关的?六个字。
    [吾儿,……寡人要你,……]
    秦诏将脸搁在信上,轻轻地枕住,仿佛要做个美梦似的?,没忍住,眉眼弯起来,轻轻地笑。
    真好呀。
    父王给他?写?信了,还写?得那样?热切、那样?温柔。
    秦诏恨不能现在就御马飞奔回燕宫,仔细地抱住人,好好地狂亲两口。又?或者,从人怀里钻到人心里去,翻找看看:他?父王心尖上装的?,到底是不是他?。
    两天后?,秦诏下朝,被秦宫数不尽的?窝囊事气得肺腑乱热。于是,只?好又?捧出来那封信读……他?才?要笑,忽然发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