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业失之

    燕珩等了许久, 都没等到?秦诏的阴谋诡计。
    阳谋,倒是有?点。
    秦王诞辰,宣布大庆三日, 诸臣不朝,休沐养息, 天下庆贺,那热闹的氛围短暂地驱散了大家对“暴君”阴霾笼罩的恐慌。
    这个暴君, 即位两年, 除了大兴土木之外,什?么也没做。反倒降低赋税, 广开商贾,凡人丁、田亩之事, 皆有?所成。
    这样看起来,也不算很讨厌。
    秦诏去给人请安,手?挂在?人肩头?上, 笑眯眯地说道:“燕珩, 明日便是我诞辰了。你可想好要送我什?么了?”
    燕珩微顿,道:“还未曾想好。”
    “那也不急, 你慢慢想, 日后再补上也是来得及的。”秦诏道:“若是你实在?没有?主?意, 我倒想跟你,讨一样东西。”
    “哦?”燕珩饶有?兴致:“说来听听,兴许寡人高兴,便许你了。”
    “我想,让你……陪我出趟宫。咱们?去外头?转转。”秦诏道:“咱们?总说,要护着这山河万里的子民,却从不知道, 那些子民到?底如何。”
    巡游四海,体察民情,乃是王君之责,并?不算逾矩。
    燕珩便问:“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秦诏笑:“我想陪着你,去看看……那些个叫人争来抢去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燕珩,你不好奇吗?”
    什?么疾苦、富庶,什?么繁华如云烟。
    总之,那些挂在?嘴边,随便哪个君王都能拣出的一大堆道理?和漂亮话?,不过都围着“子民”二字打转。至于子民到?底如何,却没有?人管。
    燕珩道:“多?少……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秦诏道:“叫符慎、公孙渊等人随行,再有?暗处精兵相护,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再者……我也好奇,他们?,到?底怎么骂的我。”
    燕珩轻笑:“嗯。是该听一听。”
    秦诏抱他的窄腰——“燕珩,你可真坏。总这样欺负人,他们?骂我,倒不舍得骂你。”说着,他怪声怪气地模仿道:“若没人疼,那‘暴戾’的秦王也可怜呢。”
    燕珩捏他的脸颊:“胡言乱语。”
    不过,燕珩到?底没拒绝秦诏所求,竟真的跟着人出了宫。
    公孙渊看了楚阙一眼,楚阙则笑着颔首,而后攀住符慎的肩头?,凑到?他耳边问:“哎,我说你们?燕国人,怎的都这样奇怪,他老?看我做什?么?”
    符慎顺手?揽了他一下,又松开,低声道:“我们?燕王,并?不出宫,兴许是不习惯。”
    公孙渊有?点冤枉。
    官居上卿,还有?点被俩年轻人排挤那意思?。这老?头?拢住袖子,本是想问:为何,这两位闹着要出宫?恐怕不妥。
    但他看见,楚阙和符慎也极兴奋之后,顿时没得说了。
    燕珩身着雪色袍衣,绣花都是最低调的纹样,别?一支素色玉簪。若不是有?心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只看着神容非凡,气势华贵,像是高门大府中的新贵老?爷。
    再看旁边跟着的,同样挺拔健阔,青袍束腰,银冠簪发,最是飒爽飘逸,像是戎武之气。
    兴许是兄弟二人。
    再后头?不远处,便是随行的三位。
    大约是怕凑在?一处实在?惹眼,他们?便间隔三五米,只随意跟着。
    秦诏带人转过茶楼,去听台上唱歌弄曲儿;又带着人驻足商贩摊前,捡了几个铜板买小零嘴儿。燕珩蹙眉,别?过脸去,并?不吃。
    秦诏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燕珩……”
    那话?才冒出来,秦诏又闭嘴了,生怕叫人听见,他凑到?人跟前儿,问道:“燕珩,你就跟我说说,你的字叫什?么嘛。若不说,我在?外头?,倒没法寻你了。不敢叫人听见……”
    燕珩轻笑:“那就住嘴才好,省得聒噪。”
    秦诏挂住他的窄腰,堂皇站在?街上:“夫君——”
    身旁走过的两个妇人,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在?外头?,无法动用武力和权柄的燕王,显然有?点无措。燕珩抬手?,给人嘴捂住了……他脸色微变,只好压低声音道:“伯瑾。”
    秦诏仍不撒手?,笑眯眯地往人肩头?靠:“伯瑾,夫君……”
    燕珩睨了他一眼:“再不住口,寡……我就剥了你的皮。”
    秦诏捏了捏人的腰肉,方才松开,但那笑容肆意,开口也混不吝的:“伯瑾休要动怒,这会儿在?大街上,杀人可是要送官的。若被人捉住,最后……必要送到?秦王面前——‘问罪’。到?那时,可不好糊弄呢。”
    燕珩哼笑了一声:“那秦王也得有?问罪的本事,才行。”
    秦诏笑而不语。
    两人走在?街头?,昏色漫灌,灯火与月色倾泻,将?整个临阜映照得绚烂而热闹。
    秦诏便道:“才不过两年,临阜已经比往日还要繁华温暖,伯谨,你瞧,这样难道不好?咱们何苦再打仗呢。”
    燕珩沉默片刻:“若是秦王的主?意,便是为着说服我,抑或‘投降不战’,也不必拿临阜之繁华当幌子。”然而,他转过眸来,却又说:“不过……秦王治下,尚可。”
    秦诏愣了下。
    燕珩这是说他……治理?江山还算不错?
    被人夸得喜不自禁,秦诏露出笑来,正要讨骄;远处,忽然一声大喝——“且说那秦王暴戾,好大喜功!”
    被骂了一句的秦诏:“?”
    他扭头?看过去,瞧见一处繁华酒楼外头?,支起来一道摊子;所设的三寸小台之上,站了个容光焕发的老?头?,正预备再说下一句……
    秦诏不敢置信地回?望燕珩,委屈道:“他骂我!伯谨——他骂我?”
    燕珩忍笑:“说得不错,甚有?道理?,过去瞧瞧才好。”
    说罢,也不顾秦诏那副委屈的神色,便阔步朝那道摊子走去。才迈出去两步,耳边就响起来那老?头?的下一句话?:“再有?那燕王,针眼大的心胸,也不容人!”
    燕珩顿住:……
    这老?匹夫,该死。寡人何时心胸狭隘了?
    秦诏“扑哧”就笑出来了,他快步跟上,挤在?人跟前儿,轻声道:“你方才还说有?道理?呢,这样一看,才知道他冤枉人,说得竟没一句可信的。”
    “咱不听那等话?,都是说书唱戏,当不得真。”秦诏道:“咱去别?的地方转转。”
    燕珩轻哼,却径直走过去了。
    ——他倒要听听,外头?的人是怎么看待他的。
    “昨儿,咱们?说到?秦王灭赵,乘人不备,攻破临阜。因此,说他好大喜功,那可是半分不假,凭着天子亲军、搜过来的俘虏,四处征战,杀得是片甲不留,血海翻滚!”
    “有?了六国,他竟还不满足,非要将?赵国也吞下去,搅得天下不安,四海不宁——”
    围观群众饮茶,接话?:“暴戾贪心!”
    “正是如此。”那人继续讲:“闻说他,侵占宫妃美人,日夜笙歌,那漂亮的,不管大小全都占下,再说那等瞧不上的、男子之众,便通通杀了!这等好色之徒,才得天下,就暴露本性,大兴土木,盖得那样多?华奢宫殿,只为酒池肉林!岂不可恶?”
    “可恶!”有?人接:“前些日子,他还选了一批少年入宫!这我可是听说了的!”
    “正是,谓之荤素不忌、男女不拘,好色成性,暴戾毒辣。”
    秦诏被这句话?噎住了,那口气激昂、用词刁钻,众人纷纷附和,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他嗓子沿儿里哽住一口气,扭头?看燕珩:“他……他,怎么污蔑人呢?”
    燕珩哼笑,“活该。”
    ——谁教你成天介不管不顾。
    骂够了骂足了,他才道:“不过呢,这秦王倒有?一样好。”
    秦诏都急了,站在?围观群众之中,追问道:“哪样?”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别?急,这就说到?了。那秦王虽有?千般不好,却是个猛将?,在?战场上,那叫一个勇武,可谓是以一当百、视千军万马为无物!凡是数得上名儿的将?军,再没有?哪个,不被他生擒过!”
    接着,就是对秦赵之争并?临阜之战绘声绘色地讲述。
    那场面之宏大,秦诏之勇武,并?捎带着符慎,一块讲了个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还算基本属实,可给秦诏夸得心花怒放。
    他歪头?看燕珩,笑眯眯地:“伯谨,你认真听,这一段,可一定得认真听!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说着,他趴在?人耳边道:“我在?战事上,正是这样勇武,比符慎还强呢。”
    燕珩没说话?。
    那人话?锋一转,再度数落了秦诏一顿,才道:“战事初定,他还要作甚?这才知道,他竟欲请天子下榻,来临阜共商大是。你们?说?那位,能来么?”
    大家急了:“来了,还不被他捉住?他这样狂放,岂不是连天子也不放在?眼里。”
    “要么说呢!”
    “天子何惧?故而下榻临阜,本是好端端地商议,却叫秦王搅了局!列位!——”他卖起关子来,说道:“你们?猜,这秦王,做什?么?”
    “投降?”
    “要与天子瓜分天下?”
    “扯破了脸皮?”
    ——“非也!竟都不是。”
    “哪知道,那秦王假意投降,将?人哄骗过来,竟看中了天子!”
    围观席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