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两天,为挽救这段恋爱,宋烁初步列出了长达十条的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加盟酥香阁,逐步垄断本市的抹茶白玉卷,使对方不得不动摇、写道歉信或者检讨书,表明自己的诚意、购置新的房产,按宁珏的喜好装修,让他迷失在纸醉金迷里等等。
    其他几项方案都需要时间,只有道歉信,宋烁抽空写了两版,不够完美,都胎死腹中。还没有来得及再写第三版,蒙在恋爱表象上的遮羞布,便被宋烁扯了下来,全部失效。
    其实宋烁的失败,是有据可循的。
    因为宋烁的努力,总是伴随着太不想、太想——太不想让别人出现在宁珏的视野里,太不想让宁珏和别人拥抱,太不想吵架冷战。太想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宁珏面前,太想独自占有宁珏,太想要宁珏每天早晨都记得说“老公再见”,太想永远。
    有时候,宋烁也会怀疑,是不是之前学业上、事业上太过顺遂,分走太多好运,才导致他在爱情上屡撞南墙。但成为一贫如洗的文盲,获得青睐的难度,不比现在低多少。
    又或许宋烁该重装高情商的大脑、能言会道的嘴巴、体贴宽容的思维,但这样的宋烁,可能也不算宋烁。
    而到这一刻,宋烁终于意识到,原来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才最讲究与考官的眼缘。
    刻意营造、只有单一支点的恋爱,只会像厨房垃圾桶里的外卖袋一样,再怎么苦心遮掩,朝夕相处中,也很难瞒天过海一辈子。
    既然分手是既定的结局,也该说个明白。
    借着手电筒笔直的光,他看见宁珏溶成了黑团团的、难以看清的影子,有弧度,有热度,但却如同雾气,一碰就散开。
    “……教室?”
    宁珏好像很混乱:“什么时候的事?”他与方名在教室里聊过很多回,很难在短时间里精准对号,“你听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那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因为连轴转了几天,太过疲累,又或许因为喝了太多酒,依旧心存不甘,宋烁难以控制情绪: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我自作多情,却不澄清表白仪式是假的,我们其实没有恋爱?为什么在我一次次像蠢货一样要拥抱、接吻的时候,不说你只是同情、可怜我? 为什么觉得我恶心,还要和我上床?”
    “我没有!”宁珏急急辩解,“我没有这么想你……”
    说到底,宋烁也不过大宁珏一岁,即便经历再多,心智再如何磨砺,也没有太成熟,何况爱总是私心的,是无法不索取的。终于,宋烁问他:“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喜欢吗?”
    “从你住进来,我没有让你干过家务活。你嫌冷,拖着忘记刷的碗,我都刷了。你嫌麻烦,不想换的被套,我也都换了。礼物我给你买最好的,每月都准时打给你生活费,我对你没有很差吧?”宋烁抓住他的手臂,“就算骗你,用外卖假装自己做的饭菜,可是我下班在酥香阁排的长队总是真的。很多时候就算犯错,之后也有好好道歉,只有这回道歉得晚了点,但之前的好,不能稍微抵消一点吗,不能再给我多留两天时间反省吗?”
    一定要分手吗?
    不能留在身边吗?
    但说到后面,宋烁只能发出嘶哑的音节,满腔情绪淤结在喉管中,最后的问题也没能问出——命运注定如此。在最需要声嘶力竭,最需要表达的时候,目睹一切发生,但无能为力。
    “你不要着急……你慢慢说,不要激动,”宁珏慌乱开口,“你没有不好,我没有不喜欢。”
    他磕磕绊绊的,急切说:“我、我喜欢你的!真的。”
    阵阵耳鸣中,宋烁夹缝穿针地听见了“喜欢”二字。同时,宁珏抱住了他,眼前手电筒的光线短暂消失。
    失去视觉后,触觉无限放大了。怀抱是热的,柔软的,像护住蛋壳的羽毛,宋烁没有动作,手臂垂在身体两侧,牙关咬得发酸,胸腔剧烈起伏,身体始终紧绷着,像是一旦松懈,会整个溃散瓦解。
    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反复深呼吸着。在喉咙的滞涩感稍微减弱时,推开了宁珏,声音嘶哑得厉害:“不要再学我教你的话。”
    宁珏:“我没有学。”
    没道理之前好好表现时,没有得到的喜欢,现在破罐子破摔却得到了。可能看在过往兄长的身份,长久相处的份上,宁珏无法一走了之。宋烁替他决定:“回你的房间。”
    宁珏:“我有喜”
    “你想被我操一晚上吗?”
    宁珏的话戛然而止。手电筒的光照到宋烁骨节分明的、泛起薄红的红——他没有过敏反应,药开始起效了。
    宋烁重复:“回去,关好你的门。”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静。宋烁坐到沙发上,不再看向宁珏的方向。过了会儿,余光里,他看见手电筒的圆光摇晃、缩小,锁链o@的声音也远了,最终消失在主卧门里——宁珏走了。
    宋烁一动不动坐着,像舞台剧落幕后定格的镜头,头始终低垂着。要很仔细听,才能捕捉到一点水砸下的声音。
    还好停电,还好一切都黑着,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狼狈。
    明明有所预料,可真的看到宁珏决绝地离开的时候,强烈的痛苦仍是铺天盖地,与欲望一同,将他的身体瞬间劈成两部分。欲望烧着身体,让他的呼吸杂乱,痛苦则让他的眼眶发热,蒸出更多难解的情绪。
    他旁观自己的反应,却连解决的念头都长不出来。
    ——沙沙。
    忽然,宋烁听见细链拖地的声音。
    他意识到什么,僵硬抬眼。像是慢镜头,目光扫到摇晃靠近的圆光。
    宋烁看见宁珏走向他的方向。
    手电筒的光线比方才暗了许多,但即便有照明,在夜盲症的作用下,宁珏依旧看不太清,所以走得很小心,慢慢的。
    “我手机快没电了,不能开最亮,”宁珏边说,边朝他伸出手,“哥哥,你接接我。”
    没听到回应。宁珏摸索到沙发托手,这才照到宋烁的手,轻轻“啊”了声,语气惊喜:“我看见你了!”
    宋烁:“……我不是让你走吗?”
    “我不走呀,”宁珏解释,“我回房间找东西了。”
    他将手机腾到左手,右手探进裤兜,随后将手指摊开——他的手心里,放着一瓶已经用了大半的润滑液。
    “我不知道你放的位置,所以费了好长时间,”宁珏语气有点抱怨,“怎么放在抽屉最里面?还好我仔细看了眼,不然都找不到了。”
    他摸到宋烁的手臂:“你还好吗?”很明显的担心,“都出汗了……”
    宋烁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宁珏说,“我想帮你。”
    “我没有说明白吗?我们没有恋爱,你犯不着帮我,”宋烁握着他的手臂,向外推,“回去!”
    没有控制好力度,害得宁珏踉跄了两步,却依旧不走,好像浑然不觉危险,无论宋烁甩开几次,都反复凑近,莽撞、固执,甚至劝说:“可是这种药,如果我不帮你的话,你会很难受的。”
    宋烁无法忍受:“我让你回去!”
    这回宁珏的手机跌落在地,手电筒的光彻底消失,只金属边缘蒙着毛茸的光。宋烁喘息沉重:“我不用你帮,也不用你可怜,你”
    “但我就是喜欢你啊!”宁珏突然哭了,吼着,“凭什么我的喜欢不算喜欢?”
    “是,表白仪式是假的,当时同情你也是真的。可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说’答应’的时候是在爱我,抱我是在想我,邀请我去厦门的时候是在约会。你亲嘴也不提前告诉我,害我在飞机上紧张得睡不着觉,”宁珏有点哽咽,“可是我们天天都在一起。就算是外卖的饭菜,但只要你说爱我,每天的晚饭不是都能算作表白仪式吗?”
    他摸索着,重新找到宋烁的手臂,靠近,小心爬到他的腿上,面对面抱住了:“我讨厌上床,觉得这事很恶心,每次结束都想吐。但如果你一直抱着我,多亲亲我,我也会有点舒服,也是想要你的。”
    “我也很怕黑,怕什么都看不见会滚下床,但就算关灯,只要你抱着我,我也没那么害怕了,”宁珏贴着他的额头,“而且我可以摸到你,你耳朵的软骨,你的鼻梁,你的掌纹……我知道你在我面前,所以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啦。”
    宁珏一样样摸着:“你给我很好的家,很勇敢的爱,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很没良心的白眼狼,一点点爱都不舍得留给你吗?”
    从耳朵,摸到鼻梁、手指,停在多灾多难的右手,不再完整的掌纹,宁珏握住了,也同时握住他的幼年、当下,手指穿入指缝,十指交扣,严密合在一起。他亲了好几回,才贴到宋烁的嘴唇:“我只是爱你爱得晚一点,笨一点,但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为什么推开我?”
    “要主动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是你教我的,主动亲也是,可是’爱你‘是我无师自通的,”宁珏难过地问,“你为什么不相信,也不夸我?”
    他感受到,宋烁的呼吸灼热烫在自己的脸上,像蒙了新鲜的眼泪。宁珏啄吻他的嘴唇,尝到了一点濡湿的温热。宋烁的手臂勒着他的后背,慢慢收紧,滚热的心脏只隔着衣物、皮肉,跳得那么快,好像可以抵达彼此胸腔的真心,也没有那么遥远。
    过了好久,才听见宋烁哑声问:“真的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