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幼长在深宫,楚郁出宫的次数也只有上次邕城一行、和今日的下元节赏景,在逛街市的时候,他买了盒胭脂,回宫后让陈德顺送到栖霞宫,而后召来云生。
    云生递交上来一份名册。
    “这上面的人,都是受了举荐去相府善学院求学的举人。”
    楚郁跪坐在软榻上,接过名册一个一个看了起来,名册上记录着善学院举人的信息,年龄、出生地、家庭背景。
    嵇临奚。
    往下翻了一页,这个名字跃入眼中。
    荆州解元,来自邕城的岳天书院,一年前进入岳天书院,而后过了县试乡试,受荆州同知举荐来到相府,现在在王驰毅身边当伴读。
    旁边附着人像小图。
    画像上的人生得一副俊美的相貌,端的是文质彬彬的气度,与邕城那个容貌寻常只有一点俊色殷勤谄媚的混混相去甚远。
    握着纸页的手指微微顿了顿,他慢慢看下去,合上书册,打开旁边的灯盏,取了火将书册烧干殆尽。
    “嵇临奚……”
    ……
    淡粉色的床帐中,原本趴在皇帝怀里睡得正香的安贵妃听见异响,睁开双眼,朝身旁看去。
    楚景正刚醒来,侧着脑袋不停咳。
    “陛下。”她起了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帕子,扶着楚景,将帕子递了过去。
    楚景握着帕子捂住嘴巴,咳出痰来这才将手帕团起来扔出去床帐外,回头对满目忧心的她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时之间喉咙不太舒服,现下好了。”
    安贵妃看着这张曾经俊美非凡的脸——曾经引得整个京城无数贵女倾慕,眼中饱含着野心意气,现在却没有她记忆里的半点颜色,两鬓微白,眼角堆了几层皱纹,甚至整个人都神色都透着一股疲惫之气。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陛下真的老了……
    “睡吧。”楚景又拥着她睡下。
    安贵妃重新靠回他的怀中,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她的手指攀附着楚景的肩膀,嗓音很是娇柔:“陛下,最近绥儿已经进步很多了。”
    楚景按住她的手,闭着眼道:“是啊,的确进步很多,自从上次孤为他找来的那些鸟儿都死了后,他就没那么爱玩了,学业上也进步了许多。”
    “陛下,我怕。”
    “你怕什么?”
    安贵妃靠他靠得更紧,“皇后越来越恨臣妾了,臣妾担心未来太子上位,她不会放过臣妾和绥儿。”
    楚景知道,她的担心是对的,皇后早已失去了对他的爱意,对他和安贵妃是恨之入骨,如今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太子身上,指望着太子登基,一旦太子登基,成为皇帝,那么皇后就会将曾经背叛她的人赶尽杀绝。
    他抚摸着安贵妃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朕不会让皇后和太子伤害你和绥儿的。”
    安贵妃轻轻咬了下嘴唇,它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她更想要听的是楚景说废太子,立他的绥儿为太子,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只楚景之前对她说过太子一立随便废黜会动摇国本民心,让她不要心急,之后她再提起这个话题,楚景也面色有几分不快,意识到这点,她最近也收敛了些。
    床帐外烛火微亮,一切又重归于寂静,她倚靠在楚景怀中,想起了从前。
    她与皇后年幼时本是闺中密友,两人无话不谈,可母亲发病离世,父亲续了弦,继母待她苛刻,时常羞辱,堂堂尚书嫡女,待遇竟和私生女无异,还未成为太子妃的皇后得知她过得不好,经常来府中送她银两新衣。
    一开始,她是感激的。
    后来呢?
    后来她开始不甘、嫉妒。
    明明两人以前都是一样备受家中宠爱的嫡女,公冶宁命好,亲生母亲在世,掌管镇国公府中馈,无忧无虑,还早早被钦定为太子妃,她呢?她什么都不是,像狗一样讨好继母才能过一点安稳生活,本指望着尽快得一门好亲事嫁出去,却不想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落魄贵族。
    得知此事,已经成为太子妃的公冶宁将她接到太子府,说一定要给她找个靠谱的好儿郎,在太子府客居的那段时间,她看到了楚景——容色出众能力卓越的当朝太子,看到了他待公冶宁是如何好,看到了公冶宁是如何的幸福。
    她想控制自己的嫉妒之心,她不想伤害公冶宁的,因为她们是自小长大的手帕交,可她又忍不住那满腹的恶意,她想将公冶宁的一切都给夺走,拖到和自己一样狼狈境地,仿佛那样两人就处在平等的位置上,自己也不用再接受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个月后,公冶宁兴奋来找她,拿了好几副画像,说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儿郎,看看她喜欢哪个。
    她一个个看去,却都觉得没有谁有楚景好,于是忍不住委婉说她想与她一辈子都能说话相伴,若她成为太子侧妃,两人就能常伴不离。
    公冶宁拒绝了她。
    “嫣儿,我爱楚景,我不想与别人分享他。”
    “宁姐姐,可是他是太子,他以后还会是皇帝,会拥有很多很多女人!你不能永远独占他,既然早晚都要分享,为何我不能?我若成了太子侧妃,势必会站在你这边,我们两人齐心协力掌握后宫,无人动摇我们的地位和感情,这不好吗?”
    她百般说服,公冶宁还是不愿。
    说什么最好的朋友,可笑,难道以为没有她安嫣,她公冶宁就能独享楚景恩宠吗?既然不愿给她,那她只能自己取了。
    两人床被上翻滚时,门被用力踹开,她躲在楚景怀中,公冶宁通红着双目望着她。
    成为太子侧妃后,她送去的东西通通都被公冶宁扔了出来,连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公冶宁都不曾出来看她一眼,还是楚景得知,匆匆将她抱走请来太医。
    从那之后,她便知道,她们注定成为敌人了。
    到现在。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
    王驰毅听着这些绕口的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一旁的嵇临奚却始终耳朵高竖,手下笔也不停。
    在邕城的书院,哪里会有老师将过往历史著名策论文章一字一句分析给你听,趁着老夫子喝了口水的空隙,他轻蔑看了一眼王驰毅,而后在老夫子投过来视线之前,拉了一下王驰毅,殷勤喊道:“公子,快醒醒。”
    王驰毅睁开眼睛,忍着不耐继续听了起来。
    面前这位老夫子并不好得罪,原本教授还是太子时期的当今皇帝,后面退隐了,他爹花了大代价请来教他的,若是像对待以前那些夫子一样,他爹不得将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见他清醒,知晓他也不会认真听的嵇临奚,继续埋头苦记笔记。
    这相府到底是来对了,不过一段时日下来,他的策论文章就有了不小的进步,如此一来,等会试开始,想办法除了王驰毅,他嵇临奚就能位列一甲,从此草鱼化龙,逆天改命。
    入夜,嵇临奚回到自己的房间,朦朦胧胧的烛光映在直棂窗上,给王驰毅改完文章后,他埋头写着自己策论,桌上全是密密麻麻覆满黑字的纸页,原来写字不如鸡啄米的他,现在已经写得一手好楷书,一眼看去,清晰无比,锋利不失秀美。
    其中乏困之时,他便解下外面一套衣服,推开牗窗呼吸一口外面的清凉空气,想着自己高中时如何风光,美人公子眼神又是如何惊艳,这才继续坐回到桌前,埋头苦干。
    只有拼一载春秋,才能搏得权力与美人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