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离开谈家的嵇临奚满载而归,拖着那满满当当的礼物又去了一次当行,他倒想如法炮制继续薅羊毛,毕竟这样的手段,短时间里也只用得了这一次,只事做太狠和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他虽有王相撑腰,但闹得太大,一个七品小官而已,王相也会把他随手舍弃,只得干一票收手。
    怪只怪这谈弘阔倒霉,偏偏叫那样的把柄落到他手里,又是今天生辰,他为美人公子筹募银两,可不就得想到他头上吗?
    ……
    微雨连绵,京城巷道中一片淡淡雾色。
    嘎吱一声,院门打开,陈德顺撑起一把油纸伞挡在太子头顶,与云生步步紧跟在其身后,房屋主人跟在身侧,身上穿着布衣,看着清贫无比,躬着腰口中不断道:“实在抱歉,太子殿下,下官家里也只能拿出这些,搜刮完私库,真的拿不出更多的银两了。”
    “梁州灾民一事,下官也心忧无比,只盼他们能早得救援,平安无事。”
    “无事,钱主簿已经尽了自己的心力,孤还要为梁州黎民百姓谢钱主簿捐银一情。”油纸伞下,楚郁抬起双眼看了眼路边匆忙走过的行人,侧头淡淡笑道,看不出任何怒色。
    一番殿下仁善的夸赞言辞,直到送楚郁上了马车,目睹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钱主簿这才直起身子,甩着袖子回了府邸,门一关,便让下人将桌子上的素菜都撤了下去,端上大鱼大肉,与自家人提着象牙筷,享用起珍馐美馔。
    “大人,那可是太子殿下……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下人在旁小心翼翼地问着。
    钱主簿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巴里,眯着眼睛享受这番美味,而后冷笑一声开口:“谁都这样做,本官又有什么问题?总不能让我真的把我全部身家都捐出去吧?那本官当官的意义在哪里?”钱都捐给那些平民百姓,自己一个人吃苦,他钱祎可不是圣人。
    “太子殿下又如何,连皇帝都不能让世家门阀捐大笔银两,更何况一个太子?”
    ……
    马车里,陈德顺已经是气极了,老脸皮子都在发颤。
    “这些官员,平时里摆阔绰,随便吃一顿饭,就是几十一百两的银子,现在倒是谁都端出几道素菜,一个比一个看着还清贫。”
    “居然拿那些菜来招待殿下,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眼下如此敷衍殿下,难道他们就不怕殿下他日登基,计较今日之事吗?”
    “法不责众,想着如果大家都一样,就算殿下日后……”鼻中嗯嗯两声,云生从怀中摸出装着的点心,递到太子面前,“殿下饿了吧,吃一点填一下肚子。”
    楚郁伸手接过以后,他往嘴巴里给自己塞了一块,另外两块塞进陈德顺手里,继续方才的话题,“想着殿下那时也不好全部都计较罢,难不成把所有人的官职都给罢免了吗?不可能。”
    “这样的心理。”
    “消消气,陈公公,我看你也饿了,吃点东西,接下来还要跑四五家呢。”口中发出含糊的话音。
    也确实饿了,天还没亮在东宫随便吃了一顿,到现在还没吃第二顿,陈公公咬了一口糕点,咀嚼着吞下去,问道:“殿下,若是没募集够陛下说的赈灾银两,我们可怎么交代?”
    这才是他最紧张的地方。
    陛下将赈灾银两一事交给殿下,要殿下务必募集一百万银两,可这是一百万,不是几万,也不是几十万,从那些朝臣手中抠出一百万银两,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如今也只有太傅出得最多,捐了十五万,忠南侯捐了十万,王相捐了五万,青阳公主之子娄暨书信一封回浙州要三万两白银,各部尚书侍郎捐下来,总数为十万,还剩下五十二万两,只一番拜访下来,谁都说自己俸禄低没钱,只掏得出几百两。
    殿下私库中的二十万两白银也掏了出去,这些剩下的官员,却是连最后的三十万都凑不出来。
    喉结缓慢鼓动,楚郁吞下口中糕点,没有回复陈德顺的问题,而是问云生,“云生,下一个拜访的官员是谁。”
    云生甩了甩手上一点残渣,从怀中取出写着京中官员住址的册子,看到下一个官员,一时露出古怪神情,抬头道:“是嵇临奚嵇御史。”
    听到是嵇临奚,双手捏着糕点的楚郁顿了顿,陷入沉默中,侧着脸颊看他。
    两人对视,云生好心提议道:“要不要跳过他,殿下?”
    “反正嵇御史刚进官场,想必身上也无多少银钱。”
    再咬一口手中糕点,楚郁垂目,淡淡道:“不用。”
    ……
    马车转了一个弯,行驶到一处偏僻窄小的四房小居,先掀开车帘的云生,一眼就看到在外面踮脚翘首以盼的某位监察御史。
    虽身着朴素,但打扮得当,仍旧俊美不凡。
    云生跳下马车,回头伸出手,“殿下,请下车。”
    车帘里的手才伸出来,那位刚才还站在不远处的监察御史,此刻已至他身前,先他一步去搭住了那手,马车中察觉手是陌生的楚郁,已经停顿住了。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马车外,嵇临奚谄媚无比道:“小臣嵇临奚,恭请太子下马车。”
    片刻,另外一只手掀开车帘,露出了那张他心心念念的玉白面容,自高处俯视而来的清淡视线,琥珀色的瞳孔与天光交织,墨发从肩膀处蜿蜒垂下,令嵇临奚痴得如同一个呆子,满嘴的献媚之词都消失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你呀,嵇御史。”温温和和的嗓音,从那柔软丰润的唇瓣中吐出。
    嵇临奚心中一震,怎一个狂喜了得。
    “殿……殿下,您记得小臣?”
    “孤记得你,当日骑射场上,你要了孤与六皇子的箭作为赏赐,后面还把箭还给了孤。”
    嵇临奚简直不是一个狂喜能形容得了的,他嵇临奚终于,终于在美人公子心中留下印象。
    那日骑射场上,美人公子从头到尾不曾抬头真正看他,他还以为没有留下些什么,心中失落不已,好在有箭安慰,没想到那日美人公子已经把他记在心里。
    既记在心里,那离两情相悦还会远吗?
    搀扶着那只手臂,楚郁下了马车,松开手,落下袖来。
    他今日离了宫中太子尊崇打扮,跟着圣喻换了身素净月牙白的衣裳,就连头上发冠,也简洁了很多,两条月牙白的细细发带落在胸前。
    嵇临奚被美到心里的同时,又心疼得很了。
    怎么今日穿得这么简单?
    又是心疼又是满心欢喜的他,连忙快步走到院门钱,将院门推得大开,一副欢迎姿态弯腰道:“殿下快请进——”
    楚郁朝他展颜一笑,迈步走了进去,见陈德顺和云生也跟着进来,身后再无人,嵇临奚这才伸出双手关上院门,舔舔唇瓣,转头一边整理自己刚才新换的衣裳,一边匆匆进了房门。
    进入房中的楚郁,打量着这整洁房屋,看见桌上丰盛饭菜,眼中闪过讶异,不等他回头,嵇临奚已经走到桌前,为他拉开椅子,殷勤道:“殿下从宫中来此,一定饿了吧,真巧,下官正准备吃饭,还望太子赏脸,与小臣同用此膳。”
    说是真巧,小臣正准备吃饭,但从摆放的两双碗筷和他独自一人来看,一切并非那么的巧,也并非正准备吃饭。
    “不用了,嵇御史,孤来是为了……”话音未落,嵇临奚已经躬着腰,双手递着碗筷已至眼前。
    楚郁神情一怔,只好接过碗筷,“那就多谢嵇御史好意了。”
    “只是孤的两位随从今日陪着孤也没怎么用膳,不知他们是否也能同孤一起享用嵇大人的美菜佳肴?”轻言细语的询问。
    嵇临奚自是不想的。
    眼前这桌子菜,都是他亲自精挑细选买回来的食材,又是亲手所做,只为美人公子能一尝他厨艺,可不想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别人多吃了自己做的,不就意味着美人公子少吃了自己做的吗?
    但美人公子亲口所问,他也只有同意一答,没有拒绝一路,当即又去拿了两双碗筷,放在桌上,皮笑肉不笑道:“云侍卫、陈公公,请用膳吧。”
    一字一句,仿佛从口中吐出来,尾音无端带着一缕煞意。
    云生仿佛听不出,拱手道谢坐了下来,拿起碗筷,看他如此,陈德顺也顺势坐下,跟着拿起另外一副碗筷。
    见状,嵇临奚心中恨恨咬牙,转头注意力又落到心上人身上去了。
    鲜嫩温热的鱼肉,被他挑起最肥美的一块,送至楚郁面前,献媚道:“殿下,您尝尝这道清蒸鱼,此鱼无刺,极是鲜美,殿下可放心品尝它的美味,不用担心卡喉。”
    琥珀色的瞳孔看着那块鱼肉,俄顷,楚郁递出碗,由着他把那块鱼肉放在碗里,抬头微笑道:“多谢嵇大人的好意了。”
    “不谢、不谢,伺候殿下,是下官应该的。”嵇临奚口中殷勤地说着,目不转睛望他。
    避开他灼热视线,楚郁低头夹起那块鱼肉,送到嘴边,张开嘴轻咬了一口,放入碗里。
    “鲜嫩可口,味道极美。”他夸赞道,“果然如嵇御史说的一般。”
    “殿下喜欢就好,这是小臣亲手做的。”嵇临奚忙补上一句,以此来不经意展露他深藏不露的超绝厨艺。
    话落,楚郁忽然偏头,筷子搁至拿碗的手中,喉中咳出几道声来,原本玉白的脸上两颊浮上潮红。
    这下可把嵇临奚担忧狠了,以为是这鱼中竟然还有刺,卡到了心尖尖人,忙要来给心上人检查,“殿下,快张嘴,小臣来帮你把那鱼刺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