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就在嵇临奚又下意识肖想起他与太子那美好的未来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听出一道是楚郁的,他连忙拿一只手拨弄头发,另外一只手扶住身边人手臂急急往门的方向走去,脸上露出笑脸。
    “殿……”
    是陈公公。
    他再望向下一人。
    “殿……”
    是云生。
    “殿……”
    是燕淮。
    眉尾跳动,嵇临奚咬牙,最后走进来的,终于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他顾不得许多,快步踉跄着走去,因为要稳住背上的伤,另外一只手臂又不灵巧,步子有些一瘸一拐。
    “殿下——”他欢欣地喊。
    楚郁抬头望他,略微一怔后,唇角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来,“嵇御史。”
    假装不知道自己早已知道嵇临奚在他院中鼓捣的事,他问:“怎么不躺着好好养伤,来这里了?”
    因为走得太快,嵇临奚背上一疼,脚步不稳险些摔倒,楚郁伸出手,扶住了他。
    他叹了一口气:“嵇御史,你还受着伤,走路要小心。”
    说嵇临奚为这份温柔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一旁的燕淮,皱起眉来。
    他只觉得这一幕格外地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这一幕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嵇临奚回复道:“这边关苦寒,正好小臣带了一些东西来,想着给殿下布置一番,让殿下过得好些。”说着,他不着痕迹冷看了一眼陈公公。
    一行人进了房中。
    入眼的是满目琳琅,唯独融不进去的,是云生与燕淮的那张床,依旧和原来一般,只好像底下多加了一层被褥。
    嵇临奚神色为难道:“下官从京城来时,就带了这些,不足以再铺设新的床榻。”
    “唉,到底还是下官考虑不周,当日从京城赶来,应该多带一点东西来的,这样也不至于另外一张床只能添一层被褥了。”
    他满脸歉意,言辞恳切。
    话倒也没说假,他来时只想着太子,压根没想着其它人,毕竟他连自己的份也忘了。
    云生微笑着说:“嵇大人为我们新添一张被褥,我们已经是很感激了,还望嵇大人不要自责。”
    自责,嵇临奚当然是不会自责的。
    他添那床被褥,已经是看在云生和燕淮护佑他心上人的份上,将自己的让渡出来了。
    美人太子被他照顾得不好他才会自责,至于其它人,与他何干?
    他忙让楚郁坐下,说自己还做了午膳,殷勤让人送了上来,米饭煮出来后是他一筷子一筷子挑过的,决保里面没有一点沙子,后面他左思右想,还拿鸡蛋补做两道菜,一道鸡蛋羹、一道鸡蛋豆腐三鲜汤。
    自来到边关以后,几人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再闻那香气,已是食欲大动。
    楚郁提着筷子,柔声道谢,“辛苦嵇御史了,只嵇御史身上有伤,下次还是不要做这些了,对恢复伤情不好。”
    “没事,没事,殿下,小臣还有一只手好着呢。”
    他就是要证明他嵇临奚方方面面都很有用,便是受了伤,也能将太子伺候得无比妥帖。
    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的真心。
    楚郁看着这么多的饭菜,又有些为难了,“孤……”
    嵇临奚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虽他只想让太子一人享用他的果子,但若这个果子太子想分给其它人一部分,他……他……他尚且也是忍得的。
    压住心中酸涩,他体贴道:“殿下若是想让陈公公云护卫与燕世子同吃,自是可以的,小臣做了很多。”
    只要……只要他的美人公子能多吃一些。
    楚郁展颜一笑,“那就多谢嵇御史了。”
    嵇临奚看他笑,连那份酸涩都没了,忙吩咐人再拿三双碗筷来,只他会死死盯住这几人,若吃得比太子还要多,就别怪他嵇临奚小肚鸡肠了。
    楚郁说:“再多拿一双罢。”
    “还有人?”再来人,饭菜就不够太子吃了。
    楚郁笑了一声,“还有嵇御史呀。”
    还有嵇御史呀。
    那个呀字,连带着那一句话,都让嵇临奚酥透了半边的身体,险些站不稳。
    “小……小臣在旁边伺候殿下用膳便好,小臣可不是那等……”他结结巴巴道。
    制止住他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话语,楚郁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角,令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细语说:“忙碌了这么久,嵇御史一定还没吃过东西,一起吃罢。”
    毫无抵抗之力的“柔弱文臣”嵇临奚,就这么被拉坐在椅子上,一副受宠若惊极了的神色,“多谢殿下——”
    几双碗筷被拿了上来,楚郁才握上筷子,嵇临奚就为他殷勤夹菜,“殿下,快尝尝这清炒小菜。”
    楚郁冲他笑,接了后亦是回夹一道菜给他,柔柔道:“嵇御史身上有伤,不用给孤夹菜的。”
    此情此景,于嵇临奚来说与二人恩爱小世界无异,他心中狂喜不已,亦是甜蜜不已。
    若能日日如此,便是这伤受一辈子,他也是受得。
    如果没有燕淮云生和陈公公就更好了。
    云生吃了几口,无意看了一眼他头上的发带,下意识开口:“嵇御史,你头上的发带……”
    嵇临奚拿完好的那只手往头上摸了摸,忍住唇瓣上扬与心中得意,故作风轻云淡道:“哦,云护卫说这根发带啊,这根发带是殿下上次回赠给小臣的礼物,小臣敬仰殿下,就将这根发带一直戴在头上了。”
    “怎么了,云护卫,可是有什么问题?”
    燕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头上的发带。
    殿下送的?
    殿下还会送予旁人这等贴身之物吗?
    楚郁喉中菜一哽,吞咽不及,忙侧头手抵住唇,呛咳出声。
    “殿下——”一时间,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楚郁抬首示意他们不要动作,缓过来后看嵇临奚,组织措辞:“嵇御史,孤觉得……这根发带……”
    嵇临奚望他。
    “这根发带……”
    嵇临奚还是望他。
    楚郁停顿片刻,偏过脸颊,亦偏过眼,轻声道:“嵇御史能够如此珍惜,孤很高兴。”
    他分明是有几分心虚的,但那心虚落进嵇临奚眼中,就成了心意相通的羞怯。
    于是他更快活了。
    用完饭,云生和陈公公收拾碗筷,从厨房里出来的云生,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燕淮,燕淮正抱着剑看对面的房间,他顺着看过去,见窗边已经摆了棋局,那嵇御史正与殿下面对面坐着,似在对弈。
    听到声音,燕淮侧头,露出一双皎皎黑目。
    “此人与殿下,究竟是何时搭上线的?”他问云生。
    此时陈公公正走出来。
    云生说:“殿下在京中时,就已经很是欣赏嵇御史的才能了,只那时嵇御史明面上是王相的人,在筹集赈灾银两的时候,殿下就曾试图对嵇御史伸出橄榄枝。”
    陈公公停住脚步。
    云生背对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身后,说:“但那嵇御史没拒绝也没答应,只对殿下殷勤不已,想是在左右摇摆吧,眼下在边关,殿下也是想着能拉拢就拉拢一下对方。”
    燕淮皱眉,“这样左右摇摆的人,就算拉拢了,以后也有很大可能性背叛,殿下何至于如此?”
    云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燕淮松开怀中的剑,“算了,殿下是殿下,心中有数。”
    听出他语气中那份连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失落,云生凑上去,撞了撞他肩膀,安慰道:“燕世子,你是殿下身边的伴读,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一位好友,你不用在意这些。”
    燕淮抿着唇瓣。
    从前科举时,他落榜了,不觉得有什么,他不擅长舞文弄墨,也不喜欢朝臣间的尔虞我诈,落了就落了,回去父亲骂他没用他也没放在心里。
    对他而言,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依旧是那个自由自在的燕淮。
    可来到这边关,直到现在。
    他却突然失去了从前那份自信与无忧无虑。
    分明他应该比在京城中更自由,毕竟这边关大漠没有任何拘束。
    可为什么他却觉得比从前更不自由了?
    ……
    房间里,楚郁执着棋,他低着头时,嵇临奚就目光专注望他,他抬头时,嵇临奚就低头认真思考棋局的模样,
    “嵇御史。”
    “小臣在,殿下。”他连忙回应。
    被他重金请来的人已经被打发了出去,房中只有两人。
    “在这漠城,你我接触的事……”
    “放心,殿下,小臣不会告知任何一个人——”嵇临奚连忙表忠心。
    楚郁轻轻摇头,抬起眼望他,嗓音轻柔,声音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不,你要告诉王相,更甚至,要告诉给孤的父皇。”
    “为……”嵇临奚停顿一瞬,即刻反应过来。
    他不是愚钝之人,很多事一点就通。
    莫不是太子身边有王相或者皇帝的眼线,他这两日对太子的亲近那眼线都看在眼里,太子才叫他如此做。
    明白过来,柔情充斥满腔,几乎要化为水一般溢出。
    他忍住握对方手的冲动,轻声道:“小臣知道了。”
    他的殿下如此温柔纯良,如高处枝头初初绽放一点柔软花瓣的花枝,叫他这样的小人可如何是好?
    他本想爬高采撷花枝,独自享有这份美丽,现如今见这花枝周围满是厉雪风霜,花枝在空中独自颤动,却忍不住心生爱护之意,想抬起袖来,为祂遮挡那雪与风霜,看祂灼灼盛开。
    为何要待我这样的小人这般好?
    我又要如何去回报你这样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