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夜已至深,车夫已经将马车驾到岸边,楚郁起身,温柔对嵇临奚提出了辞别,云生过来,往船里抛了一块银两,而后本要伸手,将太子从船上拉过来,不想手才刚抬起,嵇临奚就已经先他一步,扶着太子的手,“殿下,我送你上去。”
    楚郁回头,“那就麻烦嵇大人了。”
    两人踏上岸,嵇临奚依依不舍松了手,他站在马车旁,痴痴看太子与云生上了马车,只恨不得挤开云生,自己才是与太子同乘的人。
    车帘掀开,露出月光下明明皎洁的脸,和那双在夜色里色泽也微微深更显瑰丽的琥珀色眼眸。
    “再见,嵇大人。”
    嵇临奚抬手,忍着心中千千万的不舍,说:“再见……殿下。”
    马车逐渐远去,直到一个转角,再也没有了身影,嵇临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忽然握拳,用力跳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他一下捂住腿,疼得龇牙咧嘴,但仍遮掩不住满脸的笑容,嘴巴快要咧到耳根后面去。
    太子关心他的脸。
    太子还说他丰神俊朗。
    太子还说他做自己就很好。
    今日之喜,更胜当初高中探花郎。
    明月高悬,他扶着膝盖,步伐不稳地往自己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看哪里,都觉得自有一种独特的美色,月是皎白明,河是映光流,风是过脸柔,便是见一野狗在树根底下抬腿撒尿,也觉得甚是有趣可爱,还抱着双臂站着观摩了好一会儿。
    只有一点不满足,嵇临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包扎的绷带,若是由太子亲自给他包扎的就好了,那样他还可以凑到鼻子前闻,亦可以好好收藏。
    但可惜的是云生给他包扎的。
    雪白的绷带被一圈一圈扯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回到马车停到地方,他掀开车帘,抬脚上了车,对一直等待的车夫说:“回府。”
    ……
    回宫的路上,坐在马车侧边的云生抱着剑,他到底是不放心嵇临奚的,“殿下,今日之事,若嵇临奚告知了王相……”
    “他不会。”
    楚郁揉着额头。
    他到底是了解嵇临奚的,知道对方为权力痴迷,亦是为美色所惑之人,现在的嵇临奚,确实是忠诚于他,只不过这份忠诚能持续多久,他并没有全然把握。
    “他……”楚郁思忖片刻,说:“虽非沈闻致那样的正人君子,但也非大奸大恶之人。”
    “若能好好引导,对陇朝百姓是一件好事。”
    从在邕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便是没有自己,嵇临奚未来也并非池中物。
    他帮了嵇临奚,却也没想到短短三年里,对方就从邕城踏入京城,走到他面前。
    “以防万一,让香凝有机会注意一下嵇临奚。”
    “若香凝有性命之危,先救她要紧。”
    他的属臣透了一半给王相,接下来的时间里,王相会与安妃联手寻机会清除他在朝中的党羽,对其它地方也会疏于防范。
    手指按着膝盖,楚郁闭眼。
    蚩城县知县李知阳原在京城担任大理寺寺丞一职,奉命抄家时,于一户官员家里抄出一份王相的受贿名册,拿到这份名册的李知阳畏惧王相势胜,为了自己活命,也为了家中亲人,自请调去了蚩城县当一名知县。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稳活下去,殊不知得知消息的王相等的就是他离开京城,他离开京城想救下李知阳,拿到那份名册,但慢了王相一步,只来得及救下李知阳的女儿李今初,那份名册也被王相收了回去,王相自然是不会销毁那份名册的,毕竟有名册在手,册上的官员只能继续听他的命令行事,不敢生半点违逆之心。
    他命人将李今初送到青州一户人家,化名郑香凝,想让对方安稳度过余生,但香凝无法忘却家人被杀的仇恨,这才有了今日。
    香凝想通过王驰毅拿回那份名册,但被王相藏起来的名册,又岂是那么好拿,如今更有薛王两家联姻,香凝在相府里,只会是危机重重。
    但有嵇临奚愿意帮香凝,香凝就有机会。
    ……
    “太子这个京兆尹,当得真是好。”
    坐在床榻上的皇帝,散着头发望着手中的折子,折子里都是太子上任京兆尹后办的事,上任京兆尹在位时,京城的治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欺男霸女、冤假错案的事不是一件两件,更别说各司管理混乱,底下的人以权谋私,只太子当了京兆尹这段时日,京城一切事物井井有条,各司也尽职尽责,就连京城四周的县城,太子也会用心看顾。
    他当初做太子时,也曾接过京兆尹的位置练手,却被先皇责骂了好几次,后来才锻炼出来,得到先皇夸奖。
    “于敬年啊,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很失败?”
    于敬年跪在地上:“陛下是最贤明的陛下,太子做得好,也不过是陛下在旁悉心指导。”
    “呵。”皇帝笑了一声,“贤明。”
    他或许是贤明过的,可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太难了,一个贤明的君主,要满心为民,不得有自己的私欲,更要与朝臣站在对立的位置上,想着如何与他们斗,活在最底下的百姓却是一群愚昧之人,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怎知上面的风起云涌?
    他是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人能抵挡这样权力的诱惑?
    自己怎么会生下太子这样的儿子呢?
    他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最初他真的对太子满是期望,投以君王的器重。
    可随着太子渐长,看着太子,他心中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如此出色,如此完美,仿佛天生为皇帝这个位置而生,他知道只要太子显露人前,无数人会逼迫着他让出这个位置。
    他甚至想象得到若是自己让太子顺利早早即位,史书上会如何写他,骄奢淫逸、纵情声色、任由贪官横行的昏君,他这个昏君唯一的功绩,不是别的,而是提前让位于太子。
    况且太子即位,他如何能保住安嫣与老六,皇后不会放过安妃与老六,亦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千方设法地让太子深居在东宫与文华殿,不让太子接触朝臣,亦不让太子接触朝臣之子,让天下人只知皇帝,不知太子。
    只不过到现在,他终究还是要认输,陇朝只有交到太子手中才有前路,安妃的性子不能做皇后,老六也不能当皇帝。但作为他爱的人之一,与他相似被他疼爱的孩子,他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他们留一条活路,亦要为自己留后路。
    要让安妃与老六活下去,只有让皇后与他一起离开。
    太子心善,若与皇后离心,不受皇后左右,便不会对安妃与老六动手。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于敬年连忙掏出帕子,送到皇帝嘴前,血色在帕子中一隐而过,恰好宫人送来药,于敬年拿银针检查过后,自己先尝了一口,过了片刻,喂皇帝喝下。
    抵着枕头,皇帝气息虚弱吩咐他说:“将朕的龙渊剑取来。”
    于敬年领命去了,双手捧着龙渊剑,跪着递出。
    抚摸着龙渊剑,楚景眼中闪过怀念。
    他当太子二十岁的冠礼时,先帝将这把名剑交到他手中,那时许多皇子无比艳羡嫉妒地望着他,然后万人朝他跪伏,何等的意气风发。
    而今即将太寓家vip子冠礼,这把剑亦要交到太子手中。
    ……
    烟火袅袅,天还未亮,嵇临奚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知道太子多年前中毒身体不好,他花了大价钱,从一隐姓埋名的医者那里买了一道养身秘方。
    一手拿着扇子扇着火,一手拿着案子卷宗在看,等到汤药熬好之后,他小心端了下来,先在食盒最下层里放入饴糖与茶糕,盖上中间的盖子,又将汤药放在上面。
    洗去脂粉的面容已经是以往的风采,他提着食盒,赶着上朝去了,等下了朝,去往京兆尹院,殷勤将汤药送上。
    “给孤炖的?”看折子的楚郁面露诧异。
    “请殿下放心,这药小臣已经试过了,对身体很好,也没有毒,此汤药正适用于中毒后的残苛。”嵇临奚将食盘分开,又请云生拿出一根银针一一试过,饴糖与茶糕也没放过,为了证明安全,他还让云生拿了碗,将汤药倒入其中,留一口在碗里,自己喝了下去。
    “嵇大人有心了。”
    楚郁神色略微动容,将碗中汤药送到嘴边,拿袖子遮着神情不变喝了,又咬了一口茶糕,对着他点头微笑。
    嵇临奚心中就很甜蜜了。
    眼下和成亲有什么区别呢?
    “以后日日小臣都给殿下炖一盏送来。”
    楚郁:“……”
    他刚想婉言拒绝,转念一想让嵇临奚起早一些也好,这样对方做梦时间总会短些,少些淫思。
    “那就麻烦嵇大人了。”
    “对了。”他抬眉,想起了什么,让云生拿一盒药膏来,将药膏亲手塞到嵇临奚手中,“昨夜没注意,不知嵇大人膝盖也受了伤,这药膏嵇大人拿回去吧,涂在伤口上,伤口好的快,也不会留疤。”
    “多谢殿下赏赐,小臣感激不尽。”
    见嵇临奚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两人接触的手上,甚至手还不安分偷偷小弧度蹭了蹭,楚郁温柔微笑着的面容,眉头跳了跳,忍着笑容不变说:“嵇大人,不知上次孤给你的书,你看得如何?”
    回过神的嵇临奚,一脸恳切说:“殿下赏赐之书,小臣已经阅过多遍,确实感触良多。”
    “哦?那不知嵇大人悟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