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一更)

    皇陵刺杀
    禁军开道,淡黄的纸钱撒了漫天,黄幡、白幡与黑幡三色交织,在漫天飘洒的纸钱里,装着先帝尸体的棺椁由一百多人抬着,送往天白山的皇陵之中去。身为储君,楚郁端着先皇灵牌垂目走在最前方,不发一言,棺椁后跟的是后宫众人与文武百官。
    一路上皆是哭声不绝,哀嚎不止,辨不清哭的人中,到底谁才是真心谁又是假意。
    嵇临奚跟了一段路程哭了一会儿的假丧,眼看差不多了,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留恋地看了一眼最前方太子的背影,转头折返回京城了,王相之前命他前去调查各个清流官员的把柄,想要拿捏住这群人为自己所用,但他早已釜底抽薪,联同他看不顺眼的那群清流,编造了一堆子虚乌有的把柄交到王相手中,让他们佯装受制于王相,待到需要时刻,再临阵倒戈。
    不仅如此,从步入御史台开始,他就一直在发展自己的眼线,让它们渗入各处,到了如今,上至后宫嫔妃,下至各府中的奴才丫鬟、贩夫走卒,都是他的眼目,他手中握着的朝臣把柄数不胜数。
    小到家中丑事。
    大到贪污受贿。
    只要他想,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都能逼迫他们听从自己命令行事。
    王相吩咐他调去益幽两州的官员,他也从中做了文章。
    之后只要他利用好安妃与王相之间的算计与防备,令两拨人马陷入内斗之中,如此一来,太子就能稳操胜券。
    眼下时日拖得越长,就越对太子有利。
    而哪怕短期,太子也不会落于太下的风头。
    虽然已经事事安排好,看起来似乎万事顺遂,但嵇临奚还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东西,从几日前开始,他心中就有种莫名的怪异感,只不等他思考清楚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就有其它的事务吸引了他的心神。
    眼下这等关键时刻,需要做的事多如牛毛,稍有分神,说不定就满盘皆输,这般情况,已经几宿没睡的嵇临奚只好将那种怪异感搁置下来,继续在朝堂上奔波,通过眼目掌握各宫动向,盘算着等七日后,太子从天白山的皇陵回来,自己就能让太子看到他嵇临奚真正的大用。
    他会比沈闻致做得还要好,更值得被倚仗。
    介时,金钱、权力、日日夜夜肖想的美人,都能唾手可得。
    他权倾朝野怀拥美人的梦与野望,终将得以实现。
    在这样的期冀中,坐在马车里的嵇临奚抱着从京城有名的制衣店中取来的珍珠披风,幻想自己抱的是太子,他在这幻想与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入睡,梦到太子领兵打回皇城,他们二人齐心合一,里应外合,最后王相和安妃还有明王都死了,太子得胜,登基为帝,封他为嵇相,此后一帝一相相伴,长久不离。
    他正要在这天大的美梦里笑出来,只突然之间,梦境急转直下,梦里死去的王相忽然化为厉鬼出现,掐住太子脖颈,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太子脖颈折断,太子面色青紫朝他伸出手,眼神中流露出痛苦之事,他尖叫扑了过去,却晚了一步,就在他面前,太子被王相拖入黑暗之中。
    “不!!”
    嵇临奚一下就从梦里惊醒,浑身大汗淋漓,也滚烫得厉害。
    听到声音的车夫掀开马车车帘,“大人?”
    他看见马车里的嵇临奚面部潮红发热,额头冒汗,唇色发白,俨然是染了风寒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
    ……
    马车停在一处医馆外,下人将嵇临奚扶着走进去,这场风寒来得迅猛无比,嵇临奚怕自己的汗把披风弄脏,便将披风放在了马车里,他靠坐在椅子上,头枕着椅子后面的椅背边缘,只觉得心慌得厉害,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终日嘲笑沈闻致是病秧子,却不想,如今竟然是自己成了病秧子。
    年迈的医者给他看诊后,皱眉说:“你这是不顾日夜交替,长时间没有睡眠,又过度劳累,加之寒气入体在身体里积蓄,在马车里一睡,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下凑在一起爆发,这才如此严重。”
    “我给你开点和缓的药物,你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躺在床上休养七八日,就能痊愈。”
    闭着眼的嵇临奚一下睁开双眼,攥住医者手腕,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后连忙松开,说:“不,我身上有要事在身,休养不得,还请老先生给我开一副猛药。”
    “猛药伤身。”
    “我不在乎。”
    医者摇头,起身去开了药方子抓药,让自己的徒弟拿去药材去熬煮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一碗黑乎乎气味浓烈呛人的药汤端了过来,嵇临奚接过,面不改色一饮而尽,扔下一袋银子后就带着下人起身离开了。
    ……
    送葬的车架在第四日凌晨抵达天白山皇陵,棺椁缓落在皇陵之中,陪葬的物品也一件一件放置进去,伴随着断龙石的落下,似乎楚景这个皇帝就这样步入了他人生的末路。
    “殿下,可要在此歇息片刻回京?”云生问了一句。
    楚郁看着已经封住的皇陵,回头看了眼皆疲惫不已的众人,“先歇息片刻吧,两柱香的时间再启程。”
    “是。”
    两柱香后,队伍再度整顿,浩浩荡荡地回往京城,暮色之中,坐在马车中抵靠着车壁昏昏入睡的楚郁,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骚乱的动静,他睁开眼睛,云生已经先掀开车帘看了过去。
    车帘掀开,外面刀剑相接的声音便格外明晰,有人高呼,“有刺客!!保护太子!!!”
    ……
    今日未曾下雪,可冷霜一般沉凝的天,伴随着细雨,冰冷的凉意几乎要渗进骨头之中。
    京城的天便是如此多变。
    临近太子回宫,嵇临奚按照安妃的安排,拿着调令召来一支禁军与一皇城司指挥使共同看守皇城东门。
    皇城司指挥使解开腰间带来的酒葫芦,要请嵇临奚饮上一口,说暖暖身子,这个时候,嵇临奚绝不会触碰旁人递上来的任何吃食饮食,他拒绝了之后,皇城司指挥使便自己喝了起来,咂咂嘴巴说:“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
    “我们都是听上面行事的喽啰,也不知道后面是生还是死,是飞黄腾达还是一无所有。”
    嵇临奚没回对方话。
    这不是他的性格,按照往常,他应该早就和对方攀谈起来,然后试探有无策反的机会。
    只今日他实在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巨蟒,正盘踞在他周围,随时都能张口将他吞了进去,叫他没有任何心情理会旁人。
    他逼迫自己冷静,将计划梳理了一遍又一遍。
    是安妃将自己泄密之事告知了王相令他不安?
    还是威胁收买去益州的人反悔,书信一封告知了王相。
    又或者是他为太子筹谋的事暴露了?预感让他如此惊慌?
    不……
    对人性极其了解的嵇临奚否认了上面的猜测。
    没人会猜到他现在在为太子筹谋,毕竟就连太子自己都不知情,况且别人?
    冰凉的细雨落在面容上,嵇临奚的神情在某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郁,这种令他不安却找不到源头的焦躁感于他而言是第一次经历,而未愈的风寒仿佛加重了这种焦躁,好像有火在灼烧。
    他又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疏漏了什么?
    他不断回想,想到王相那夜叫他先出去,和楚绥的谈话,他后面有朝楚绥试探,但楚绥讳莫如深,对他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他又想到安妃让皇帝驾崩那夜,皇帝气怒无比地命召来的人将锦绣宫、明王府、相府围起来,言辞笃定他们合伙谋逆。
    还有那封传位诏书——
    本就是逼皇帝写下的传位给楚绥的诏书,不当场拿出来,却要等太子守灵将皇帝送入陵墓回宫再拿,他当时以为是要借此把太子堵在京城的城门外,否则不会让王相手中的禁军看守城门,可万一……不是这个理由,还能是什么理由?
    还有昨夜那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噩梦。
    嵇临奚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毒心,他只是将自己代入到安妃与王相身上,一个让他心神俱毁的答案就轻而易举浮现了出来。
    斩草除根,杀太子,以绝后患!
    这个答案来得太晚,在嵇临奚眼中,楚绥不过是一个优柔寡断没有皇帝之能的蠢货废物,哪怕谋逆,他也没想过楚绥会用这样毒辣残酷的手段,况且若真是打定主意刺杀太子,又怎么会宫里城外层层部署?!
    他满心想着为太子筹谋,又为安妃王相的部署所迷,更自觉自己聪明一世,什么都能提前预料到,况且陵墓一行,禁卫开道,云生领着暗卫护佑,又有一部分京羽卫承护送之责,于是他便觉得此行坦途,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要杀太子,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胸口处一阵剧痛,不等嵇临奚反应过来,已是一口殷红鲜血从他口中吐出。
    “大人!”
    “嵇侍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