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刺青”

    第61章 “刺青”
    张述桐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为什么这座岛根本没有发展多少?
    不光是商业街还在,他一路走过来,岛上的各种格局都没怎么变样吧,没有船舱的渡轮、只有一路的公交车、荒凉的郊外、豆腐块一般的城区……按照顾秋绵父亲当初规划的商业版图,不是要把这里打造成旅游风景区吗?
    那购物广场在哪?度假村在哪?五星级旅馆又在哪?
    顾建鸿为什么没有继续开发小岛?
    张述桐急忙转身,若萍和杜康已经进去了。
    他们俩在大堂里点菜,这里和八年前一个样子,都没装修过,白色的墙上被熏了一层浓浓的油烟、木质桌椅已经包浆,桌子上盖着一块布,上面又压了层钢化玻璃,连玻璃上都蒙着擦不去的油渍,老板娘还是那个胖胖的妇人,正笑着和若萍聊天。
    她说丫头你可好久没回来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若萍则笑着说阿姨也越来越年轻了,我怎么感觉你比从前还精神,老板娘又说哎呦你嘴巴还是这么甜,阿姨待会给你们加道菜……
    张述桐本想直接过去问商业街的事,可根本插不上嘴,只好站在旁边等一会。
    他记得当初在这家店吃饭,四人先占了一张桌子,然后杜康跑去前台上拿了张菜单,然后四个人说好每个人点一道各自爱吃的菜,若萍是拔丝地瓜,杜康是炒虾仁,清逸是汪鱼丝,等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一向对吃随便,说来道酸辣土豆丝算了,却被若萍说小家子气,于是点了一道三人都爱吃的红烧排骨。
    可如今也不流行什么aa制了,若萍就抱着双臂站在菜单前,随口说了几道菜,张述桐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双高跟鞋,很有女强人的风范。
    杜康凑到她身边出主意,小声说这道不行,听我的,你换一个……却被她瞥了一眼,反问道你请我请?别吵吵,找张桌子自己待着去。
    他们俩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说话不会这么随意,张述桐本想趁这个机会跟杜康叙叙旧,谁知杜康看了他一眼,就撇撇嘴朝厕所的方向去了。
    张述桐知道若萍那里更没有自己插嘴的空间,他正想先找张桌子坐下,老板娘却也认出他来,笑着说,小伙子,阿姨还记得你呢,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越来越帅了,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有一次结账没带够钱,给朋友打电话也没打通,然后有个……
    张述桐当然记得,这老板娘记性真够好,仅有的一次窘迫就被记住了,只差二十块钱真的不至于。
    但随后又想,也许不是自己令她印象深刻,而是当初顾秋绵说要请客,那个大小姐从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明明是顿只有四个菜的便饭,一迭红色钞票却从指间轻飘飘地落下,从容又豪迈,惊呆了旁边的马仔,也惊住了老板娘,自己只是顺带被记住的那个。
    张述桐只好点点头跟对方打个招呼。
    等他拉开椅子坐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挑了个一模一样的位置——盗猎者事件的第二天,当时来这里吃“庆功宴”,他们也是坐在这里。
    当然这种小事只有他记得了,不久后若萍拉开凳子坐到他对面,杜康也从厕所里回来,他们两个坐在一边,张述桐自己坐一边,关系远近,一目了然。
    杜康又扭头喊老板娘来提啤酒,喊完才问若萍你今天能喝不?若萍说看不起谁呢,要不换成白的,不喝趴下不许回去?
    杜康才缩缩头说还是算了,我喝不过你,这一次他们嘴里的“白的”真的是酒,大家不再是十五六岁笑笑闹闹的少男少女,一个嚷嚷着来点白的,一个像个女侠、拍着桌子说有事我担,然后转头要了四瓶营养快线。
    张述桐倒了杯白水默默地喝,他刚刚下意识朝大厅望了一眼,几张方桌整齐地摆在那里,这次它们没有拼在一起。就像这里没有营养快线,也没有那个喝着酸奶的女孩。
    他终于等到机会打听情报了,张述桐起身给他们俩倒了杯水,他故作怀念地打量着四周,问这条商业街怎么还在。
    外面天已经黑了,白瓷杯里的热水飘出袅袅热气,张述桐透过水蒸气看着他们的表情,只希望接下来的对话能顺利些。
    两人却对视一眼,沉默下来,最后还是若萍率先打破沉默,她盯着餐桌上的桌布:
    “还能为什么,大老板不想投资了呗。”
    “原因呢?”张述桐追问道。
    若萍却不回答了,这时杜康皱着眉头看向他:
    “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张述桐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应该是为了参加路青怜的葬礼才来小岛上,可又想不到那个通知他的人是谁,他曾认为是若萍,因为手机上有她的来电,可后来张述桐翻了翻才发现,那通电话是自己跟她打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回来小岛上?
    又是谁通知了路青怜的死讯?
    这两个问题毫无头绪,而且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很明显坐在对面的两人也不知情。
    杜康冷笑一声:
    “你现在装傻充愣有什么意思……”
    但话没说完,他被若萍拍了一下,便住嘴了。
    张述桐只好埋头喝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人见人嫌的样子,很快菜端上桌子,那是一道炒虾仁,若萍这时开口了,她拿起筷子,胳膊捣了杜康一下:
    “你最爱的,别愣了。”
    杜康却小声念叨道:
    “给你说了这家店的炒虾仁和以前不能比,退步严重,再说我喜欢吃我不会自己炒吗,浪费这个钱干嘛……”
    “我愿意不行?”若萍一拍筷子。
    “行行行,你愿意你愿意,你是大姐,谁敢不听你的……”
    他夹了个虾仁,索然无味地嚼了两下:
    “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你尝尝。”
    “真的假的,我看不一模一样吗,有那么玄乎?”若萍不信邪地尝了一口,半晌也叹口气,“就当踩坑了,下次绝对……”
    她说到这里又把话吞进肚子,张述桐明白她的意思,哪还有什么下次。
    他也夹了一点,却没尝出什么不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味蕾比较迟钝,三人默默吃着虾仁,今天店里并不忙,零星的几桌客人,很快第二道菜端了上来,是拔丝地瓜。
    若萍尝了一口就没再动筷子。
    “我早知道听你的了。”她对杜康说。
    “我就说吧,我这些年又不是没来过,什么好吃什么难吃门清。”
    啤酒也早就被拿上来,老板娘很贴心地帮忙启开三瓶,只是一直放在桌角边,没人去动。
    若萍嫌菜难吃,干脆倒了杯酒,也帮杜康倒上,张述桐见状了给自己倒了一点,他们三个握着酒杯,杯底刚离开桌面一厘米的距离,又不约而同地放下。
    今天并不是适合说干杯的场合。
    唯有喝闷酒。
    同学多年不见,能聊的话题自然不少,很快若萍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她率先和杜康说起清逸,说那个没良心的玩意,一问就是加班,怎么不加死他;杜康失笑说男人就是这样,自然以工作为主……但说到这里他也沉默了,那个张口男人闭口男人的家伙今天缺了席,虽然他对男人的理解相当有偏差,但在场的人提起这两个字,又似乎谁都没他有说服力。
    杜康又说清逸现在也不中二啦,人家现在是去写字楼上班的白领,精英理工男,之前有一次他回来看奶奶,我还约他钓鱼来着,他说实在没空,晚上要赶飞机,当天来当天又走了。
    他们又聊起班上其他人,当然刻意略过路青怜的名字不提,有的名字张述桐耳熟,有的则不记得,杜康突然说你还记得李艺鹏不,那孙子前阵子刚出来。
    若萍问怎么了?
    他说谈了个大学生女朋友,结果把人家搞怀孕了,人家父母把他家店砸了,结果他和准岳父岳母打起来了,我知道的时候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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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萍刚把杯子举到嘴边,闻言笑得杯子都拿不稳了,她嘴唇上的口红被蹭了一道。
    杜康又问你这些年怎么样,谈没谈恋爱,到时候把男朋友领回来让大家看看,帮你把把关。
    若萍便踢他一脚,说滚蛋,用你把个屁的关。
    杜康又笑嘻嘻地问到底有没有,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融洽了,若萍正要笑着骂他,对面却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
    “顾秋绵呢?”
    张述桐终于问。
    从刚才两人聊起班上的同学,他就在注意这个问题,按说记不住名字的人都出现了,没道理会缺少顾秋绵的名字,那位大小姐从不缺少讨论度的,再说她和若萍的矛盾也解开了,不至于闭口不谈才是。
    谁知这个问题让两人同时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敛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萍沉默了一会。
    张述桐便挤出一个微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她来了,她现在怎么样?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难不成她俩又闹僵了、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不至于吧……
    若萍却一点点皱起眉头:
    “张述桐,你喝点酒就开始发疯了?”
    他下意识看向杜康,杜康也在皱眉,张述桐只好道歉,说我最近碰上一些事,沾上酒就开始忘事,前言不搭后语的你们别在意,我就是好奇她怎么了。
    “我现在都有点分不清你是阴阳怪气还是脑子真有问题,”若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怎么了?”
    “什么?”
    “我们之前不聊她就是照顾你的情绪,你要是自己都无所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砰地摔下酒杯,“对了,我正好还想问问你,你要是这么在意她怎么这八年也没去她墓前看一次?”
    墓前?
    八年?
    “她死了?”他下意识追问,已经顾不得失态了,语无伦次,“我……我现在真记不清了,脑袋很乱,不是故意发疯……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萍死死盯着他的脸看:
    “就我们初四那年,你到底怎么了?”
    张述桐彻底呆住了。
    不只是因为顾秋绵的死。
    而是如果顾秋绵死在了初四,那他从毕业照上看到的又是谁?
    张述桐急忙从口袋里翻出照片,想说你们看这个戴红围巾的女生不就是顾秋绵,总不能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对不对?
    他刚才在车里看毕业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条红围巾,照片上的女孩下巴缩在围巾里,只露出大半张脸,因为下意识觉得顾秋绵被救下了,没去多看,更多的时间是用来辨别自己的处境上,可如今再次掏出泛黄模糊的老照片,却发现,那个在第三排戴着红色围巾的面孔……
    根本不是顾秋绵!
    而是一个彻彻底底陌生的女生!
    等等,开什么他妈的玩笑……张述桐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或者说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各种念头甚至将思维的运转拖慢,难道说这条世界线上的顾秋绵彻底消失了?被其他人取代?他正不寒而栗,可又想到若萍刚才分明提到了顾秋绵的名字,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捏着照片急问道:
    “她又是谁?”
    “转学生啊。”若萍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你怎么快和那什么失忆差不多了?”
    “转学生?”
    “就是顾秋绵去世后不久,转过来的。”
    张述桐再次盯向照片,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拍毕业照的时候是在夏天,可正常人怎么会在夏天围着一条羊毛围巾?他仔细分辨,才认出那根本不是围巾,而是一条纱巾。
    “那……那她到底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是那一天啊,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那一天是哪一天?”
    “12月9日,周日的凌晨。”这时杜康冷不防地说道,“就是我们抓到周子衡父子的那一天。”
    张述桐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滚烫的热水泼在他胳膊上,肌肉的反应让他手臂哆嗦一下,但随即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提高声音:
    “周日凌晨,你确定是周日凌晨?”
    他一瞬间生出些许眩晕感,大厅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却在此时晃得人恶心,他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是的,是周日凌晨,而不是周一凌晨——
    可这就意味着顾秋绵的死亡日期是发生在12月8日至9日的夜里,正是回溯触发的那一刻,可这完全不应该啊……她不是回家了吗?
    家里的两个保镖来接她,她洗完澡在房间里给自己打电话,说约好了周日请他们吃饭,那怎么会在夜里被人杀害?
    张述桐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翻涌,他把自己摔回凳子上,发出的声响让周围人侧目。
    他从牙缝里狰狞地挤出两个字,因为如果是那样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保,姆?”
    若萍却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谁?”
    “没人知道。”她沉默了半晌,轻轻地说道。
    这四个字抽走了张述桐全部的力气,他摸向自己的口袋,想找到那包烟,然后点燃……可这时手臂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提醒他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张述桐木然地脱掉风衣,若萍从一旁递来餐巾纸,他知道这时应该道声谢的,可完全说不出话来。
    风衣里是件藏青色的毛衣,毛衣下又是保暖秋衣,他卷起毛衣的袖子卷起秋衣的袖子,下意识拿过餐巾纸往手臂上按,动作却突然一顿。
    自己的手臂也不是自己的了……不,应该说手臂也和从前不同了,而且大相庭径。
    小臂有着更加明显的肌肉线条,而内侧居然纹着一个纹身,张述桐又是一愣,这又是什么时候纹上去的,这条世界线的自己不光过得一塌糊涂,还自甘堕落?
    但今天让他错愕的事情太多了,张述桐沉默地看了纹身一眼,他并不想让若萍和杜康注意到它的存在,虽然两人无疑看到了,可还是遮起来为好,他拭去衣服上的水迹,正要把袖子放下来,杜康却突然打开他的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刺青,复杂地开口了:
    “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没放弃找到那个人啊……
    “杀害顾秋绵的凶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