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人早有子

    从青郡府出发到现在已过十日
    这一路,除了最开始的两日,后面宋锦牛铁兰都在齐铮的马车里
    不过,虽说皇家马车比起一般的平稳宽敞不少,但牛铁兰的身体到底太差,每日也只是强撑着,并没什么气力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躺在一边
    而齐铮本身话少,又恪守男女有别,少有主动说话的,整日不是盘着个腿练功,就是端坐拿着书看
    对于这点,宋锦还特意观察了一番,确定他看的也不是啥正经书才松了口气
    当然,这里的正经书指的是史书策论这些,他看的是普通游记,和宋锦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还是有些区别的
    亲娘在这里,宋锦那些‘不堪入目’的书没法拿出来,没有多余的娱乐,让她整日在马车里面待着是不可能的。她每日便只有最炎热的午时和天黑休息才在马车里,其余时间都在外面
    不是和侍卫们聊天八卦打探消息,就是带着黄黄出去放风,要么就去蹭骏马飞驰——小黑因此和她冷战多日
    总的来说,三个人依旧是各做各的,但一路下来,他们比其开始时候还是多了些默契,少了些尴尬,就这样眼看着就要抵达都城了,情况有了些变化
    车厢依然静悄悄,却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看似不声不响,但是水汽已经凝结起来,沉甸甸地挂在那儿,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担心它什么时候会砸落下来
    齐铮盘腿坐在马车角落,闭着眼休憩,但是仔细看,就会注意到他那浓密的长睫,此刻像是毛毛虫草一样无风颤动
    那往日一个人便占据大半位置的宋锦,缩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屈着两条大长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那狭长的凤眸死死地盯着脚丫子,最边边上一点点
    左看,右看,这里好像都有个洞
    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脚丫子自己看
    宋锦伸手揪了揪那个蚊口般的破洞,瞬间小洞变成破口,她唰一下放开脚,飞速挪动双腿往外面爬,嘴上振振有词
    “袜子破洞了,我去找一双新的换上”
    她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从榻上窜到车门边上,眼看着就要撩开门帘
    牛铁兰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坐好”
    宋锦瞬间泄气,透过车帘缝隙冲着外面
    的风景摆了摆小手,然后蔫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走回去坐到牛铁兰的旁边。她狭长的凤眸微转,透过余光打量着人的脸色,再瞅一瞅端坐在对面的人,心里就跟那蚂蚁咬似的难受
    她清了清嗓子:“娘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牛铁兰神色淡淡:“你晃得我眼睛疼”
    这话说的,眼睛疼眼睛疼,好歹给她疼一个眼神再疼啊
    宋锦瘪着嘴,余光又悄悄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她老娘的目光还是在那对面的曲茂泽身上
    这看了一路了,眼睛能不疼吗?
    母女俩话音落下,车厢内又恢复之前的平静,但是心平静不下来了
    宋锦坐在那儿,那是手痒脚痒心里痒,她转动凤眸,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脸色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好奇、一会儿烦躁、一会儿诡异……
    在角落里‘小憩’的齐铮睁开了眼,看着宋锦变化的脸,觉得牛铁兰说的很对,这人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吵’得脑袋疼
    齐铮默默地换了个腿,目光看向安静得有些渗人的牛铁兰
    和旁边面色红润、气血充沛得赛猛虎的宋锦相比,她苍白而又柔弱,像是从深山移植到花圃的兰草,脆弱而敏感
    但是齐铮知道,她绝不似表面这般柔弱。
    牛铁兰能在红线蛊下坚持这么多年,改名换姓,占据别人身份不被察觉,又一个人剩下孩子带着幼女背井离乡来到林溪镇稳下脚跟,还能将孩子养育成这般性子,她的内心绝对比大部人还要强大
    她的过去也比她原本想的要复杂许多
    一开始见到宋锦的时候,齐铮便发现了她和宋商的相似,再加上牛铁兰显眼的样貌,他心里也笃定了牛铁兰和宋商曾经有过一段,只不过那些年岁月艰难,或许阴差阳错,又或许造化弄人,两人没走到一起
    两人就是再次相遇,可能也不会是什么愉快场面
    可因为宋锦这张脸,也因为牛铁兰身上的蛊,回宋家便是母女俩最好的选择,即便现在宋商生死未知、即便他们毫无关系
    宋商在时,外面便有算计,敢动手的也只有那么几人,其他人畏多于恶。宋商一旦不再,宋家五子便是有才但到底年轻,外界的恶意便会如同雨雪一般落下,不再有半分顾忌
    而和宋商长得极像的宋锦,一辈子在镇上不出遇不到人还好,但凡遇到,便会如同最为珍稀的奇兽,被所有人觊觎把玩
    与其在外孤身面对说不清的算计,不如直接和宋家一起站在风雨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齐心协力,还有破解办法
    想到这些,齐铮在心中轻轻喟叹
    这世道,也灿烂,也阴翳
    他打破车内的僵局,道:“曲公子身份虽然未名,但是你如此坦率,想来去了衙门也身份清白,就是不知能否确定身份。若是找到亲朋还好,若是不能,你后续有何打算?”
    曲茂泽移开目光,拱了拱手,道:“在下身上藏着些银两,应当足够简单落脚,后面摆个小摊抄书写信应该能勉强度日”
    之前提议人去搬砖的宋锦撇了撇嘴
    哦,忘了读书人的赚钱法不一样了
    齐铮又道:“曲公子一手好字,定然可以,不过都城偌大,曲公子重伤未愈,没有往日记忆,又孤身一人,若不介意的话,我那儿缺个账房先生,不知曲公子可愿?”
    曲茂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出现惊喜:“在下定不辜负齐大人信任”
    ……
    牛铁兰就坐在那里,一双秋水剪眸静静地看着曲茂泽,那些因为年岁太久而老旧模糊的记忆,像是被画笔重新填上了颜色
    眼睛、鼻子、嘴唇
    她垂着眸,心中思绪万般,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得有些漠然,只是那放在腹前的手指微颤,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但是也不用仔细观察,对比她平日的柔弱温婉,她的神情已经反常得不用细探了
    宋锦老老实实坐在旁边,一路上脑子已经跑了好多圈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曲茂泽,她爹的名字
    但面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曲茂泽肯定和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肯定又有联系,不然她娘不至于这么反常
    所以想来想去,这个曲茂泽肯定和那个曲茂泽长得很像,又同名同姓,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亲戚,或者说是兄弟侄子,又或者说是
    儿子?
    虽然他们这边少有子女和父母一个名的,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又说不准最开始那人就是用的假名……
    可是,这大衍朝也不是什么犄角疙瘩的小破地方,比她上辈子的国家还大,怎么也能这么巧啊?
    宋锦想着就坐在那里扯起了自己的头发,苦大仇深地盯着对面失忆了的曲茂泽,一双凤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像极了林中探测的凶兽
    曲茂泽苦笑摆手:“宋小姐因何这般看我?”
    宋锦咬了咬头发,沉沉:“看你长得好看,不能看?”
    曲茂泽:“……你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别当失忆的人是傻子啊
    宋锦咬着头发,越看这人越觉得不对劲,她又眯起了眼,看似漫不经心的,指尖银针乍现,刚刚探出,脑袋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牛铁兰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是狗吗?什么都咬”
    宋锦:“……外人面前,娘你给我点面子啊”
    她正打算拷问人呢
    阴谋阳谋,真失忆假失忆,她一审便知——这个她超有经验,不然之前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就找出了梁家的密道,知道他们的打算
    末日大佬宋锦胸有成竹
    牛铁兰又一巴掌过去,警告:“跟我要面子?”
    宋锦蔫了下来,抱住脑袋,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着屁股,避免她心情不好的老娘又一巴掌
    牛铁兰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又放回了对面的曲茂泽身上,声音淡淡:“你叫曲茂泽?”
    这是她和曲茂泽说的第一句话,她抿着嘴角,神色淡淡,一双浅色杏眸蕴着秋水,散着凉寒
    只要不傻,都能察觉到她的不喜
    曲茂泽苦笑:“是,夫人”
    牛铁兰:“哪个茂哪个泽?”
    曲茂泽沉吟一下,冲着齐铮告罪,然后拿过塌上的笔墨,手腕轻动,挥毫落纸,曲茂泽三个在跃然纸上,便是像宋锦这般不懂字画的人也能看出这字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笔锋遒劲、行云流水、大气磅礴,能看出笔主人的沉稳外表下的肆意豪气
    和那人不一样
    同样是二十出头,那人沉稳内敛,便是写的字如他一般庄肃,喜欢把一切压在心底,像一团散不开浓云,让人无法探寻其中
    而面前的人面如冠玉,气质清和,恰似君子,写的字也带着年轻人的自在,像是天边的清云,一眼便能看清
    牛铁兰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名字,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怨恨,又或者是愧疚,她扯着嘴角:“你多少岁?”
    曲茂泽歉意:“抱歉夫人,我失忆了,只记得名字”
    牛铁兰苦笑:“是吗?那还真是不巧”
    曲茂泽行礼,凤眸静静地看着她:“观夫人之色,难不成我以前和夫人认识?”
    牛铁兰可以坦然地注视他的脸,那和十来年前一般模样的脸让她清楚地看到了时间的鸿沟,也猜到旧日的荒唐,但她无法直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