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扫地出门

    小玲的头旋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身体明明背对著我,眼睛却与我对视。
    “冷,好冷……”
    我打了个激灵,刺骨的凉意从我脚底板升起,直衝天灵盖。
    我就算再傻,此刻也反应过来,眼前的小玲压根不是人,而是鬼!
    “鬼啊!”
    我尖叫一声,扭头就跑,然而小玲的低吟声始终在我身后,没有远去。
    “冷!好冷!抱抱我好不好?”
    我下意识的扭头,更加惊悚的一幕映入眼帘。
    小玲的头从一百八十度扭到了三百六十度,垂向地面,露出扭得像是粗壮大麻的脖子。
    她四肢反著撑地,胸口在上,后背朝下,犹如一只四腿蜘蛛,追在我的身后。
    “別……別过来!”
    我慌不择路,没注意前方地面有块石头,脚尖踢在上面,身体立马失去平衡,狠狠的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我头晕眼,我下意识的想要爬起来继续跑,后背却突然传来刺骨的冰凉感。
    湿漉漉的头髮贴上我的脸颊,寒意顺著我全身毛孔往里钻,我如坠冰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硬得像是被冻了好几年的猪肉,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
    紧接著,冰凉的小手分別扶在我的脸颊双侧,將我的脖子轻轻向后扭动。
    我再一次看到了小玲,她的头一边旋转著归位,一边柔声呢喃。
    “陈九,你不是很可怜我吗?我好冷,让我抱抱吧……”
    我冷得开不了口,小铃把手从我脸上移开,撩开我的上衣,缓缓伸入,最终停在我的胸口上。
    “好暖和……”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恢復意识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孩子到底咋了,都睡三天了,还不醒。”
    这是村里牛爷爷的声音。
    “该不会撞鬼了吧?”
    这是村里孙铁匠的声音。
    “老王,村医都说自己治不了了,你还不赶紧把孩子送医院去?”
    这人说话像是口里含著一口水,应该是村里的孙麻子。
    除了这三人,还有很多熟悉的口音,我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围了多少人。
    “送什么送!这小兔崽子死了才好!”
    如此恶毒的话,也只有我的后妈能说出口。
    村民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后妈似乎没有骂过癮,隨即又补了一句,是冲我后爹说的。
    “你赶紧把他抬出去,这要是死家里,晦不晦气!”
    我瞧不见后爹脸上的表情,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听到他开口反驳。
    我对这个家彻底死了心,挣扎著想要睁眼,大喊一声“我自己走”,可不管我如何努力,眼皮像是糊了水泥。
    绝望感在我心中瀰漫,我是瘫了吗?
    “让开,都让开!我把冯先生请来了!”
    王小虎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心中大为感动,小虎这个好兄弟,我没白交。
    我感觉有人来到身旁,紧接著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开了口。
    “让我瞧瞧孩子。”
    我认得这个声音,此人姓冯,单名一个“田”字,他本职是个木匠,手艺极好,村里人不管是娶媳妇需要新床,还是家中“老人”需要棺材,都会请冯田来打,前几日马大富老爹下葬用的红木棺,就出自冯田之手。
    不过冯田被村民们尊称“先生”,与他的手艺无关,而是因为他有一门特殊的本事——刻像。
    不管谁家小孩夜半啼哭,或者老太失魂失智,还是壮汉夜路遇鬼,但凡是跟“神神鬼鬼”搭上边的事情,只要找冯田刻尊像,都能轻鬆解决。
    只是冯田刻的像与其他工匠不同,不是岸然道貌的仙佛,而是凶神恶煞的厉鬼!其模样可怖,被村民们称为“诡像”。
    诡像放在家中,令人毛骨悚然,因此平事后,村民们都会火速把诡像送回去。
    冯田左手收一笔“请神费”,右手收一笔“送神费”,赚得盆满钵满,成为村里排名第二的有钱人。
    冯田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摸,隨后又在我的脖子上捏了两下。
    “这孩子去过什么地方?”
    一直没出声的后爹,终於开了“金口”。
    “是在窑厂旁边的小路上找到他的,这孩子跟他娘吵架,离家出走,在外面待了一夜,天亮才被人瞧见。”
    冯田没追问细节,而是问围观的村民。
    “谁家有活了六年以上的公鸡,宰了取点血来。”
    没有人搭腔,对此我並不意外,村子里养鸡的人多了,活了六年的公鸡並不难找,可谁不知道这个家是我后妈做主,她巴不得我早点死掉,鸡杀了,谁给钱?
    我听到跺脚的声音,王小虎气急败坏道:
    “你们心都是铁做的吗?不就是一只鸡吗?你们捨不得,我去找!”
    说完,他便跑出去了。
    四周议论声再起,我却懒的再听,心中只想著若是能侥倖捡回一条命,一定要离开这个家,就算是饿死在外面,也比现在整日受窝囊气强。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沉重的跑步声再次响起,王小虎气喘吁吁道:
    “冯先生,你要的鸡血。”
    “放床边。”
    我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听著像是冯先生取了些东西,混在鸡血中。
    “小虎,帮我把陈九的衣服脱了。”
    “誒!”
    王小虎三下五除二把我脱了个精光,裤衩都没给留下,我害臊的不行,却也没办法反对。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身上,隨后被不知是毛笔还是毛刷均匀抹开。
    惊呼声响起。
    “鬼手印!我就说这孩子撞鬼了吧?”
    王小虎紧张的询问。
    “冯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田作出解答。
    “这孩子半夜遇到一只怨气极重的厉鬼,被吸了阳气,好在他还没碰过女人,是个童子身,剩了一口阳气,侥倖把命捡了回来。”
    “那他有救吗?”
    “我给他刻个像,几天就没事了。”
    后妈討人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刻什么刻!我可没钱给他刻像!”她衝著王小虎撒泼,“你愿救他是你的事,別跟我要钱!”
    冯田没理会我后妈。
    “孩儿他爹,你怎么说?”
    “我……”
    后爹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后妈刺耳的叫声压了下去。
    “这个家我管钱!我说了算!”
    有村民没憋住,笑了起来。
    王小虎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冯先生,刻像的钱能先欠著吗?等我过年领了压岁钱,一定补上!”
    要不是动不了,我肯定给王小虎跪下喊声“义父”,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我若是发达了,但凡自己有肉吃,一定让王小虎咬第一口!
    与此同时,我心中很是忐忑,同住一个村子,我很清楚冯田做买卖的风格,不管是做家具打棺材,还是看事刻像,他从不做欠帐的买卖,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沉默片刻,说出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
    “我可以不收钱。”
    王小虎激动坏了。
    “真的?”
    “真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反正你们也不喜欢这个孩子,治好之后,让他跟我,从今往后,这孩子是好是坏,是福是灾,都跟你们夫妻没关係了。”这话是冲我后爹后妈说的。
    后妈高兴坏了,我甚至能想到此刻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从嫁给后爹开始,她没有一天不想把我扫地出门。
    “说话当真?”
    “当真!”
    “行!这孩子送你了!”
    “孩儿他爹,你的意见呢?”
    “他没意见!这个家我做主!”后妈抢先道。
    后爹一如既往的沉默,显然是默许了。
    “小虎,帮陈九穿上衣服,背我家里去。”
    ……
    王小虎气喘吁吁的將我背去了冯田家,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只觉身子暖洋洋的,积攒在体內的寒意渐渐散去……
    再次恢復意识时,我终於睁开了眼睛,一双明媚漂亮的大眼睛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姐姐,明眸皓齿,如瀑的黑髮垂在肩上,尽显温柔。
    这张美丽的脸蛋我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醒了?起来喝点粥吧,你已经四天没吃饭了,要慢慢吃。”
    “姐姐……你是?”
    “我是孙禧啊,小时候你跟我一起跳过皮筋,忘记啦?”
    我记起来了,孙禧是冯田的女儿,两人之所以不同姓,是因为孙禧並非冯田的亲女儿。
    十几年前,冯田不顾村民在背后嘲笑,执意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小时候確实跟孙禧一起玩过,后来孙禧考上大学,逢年过节也只是短暂回家几日,那些日子我被后妈锁在家里干活,便没再与她见过,掐指算算,她应该刚刚毕业。
    我被孙禧扶著坐了起来,完全忘记了她的叮嘱,狼吞虎咽连喝五碗粥,直到肚子撑得像怀胎六个月,才把碗放下。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紧接著,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孙禧急忙去关窗,以免雨水潲进屋来。
    “爹出门没带伞,別把风湿的老毛病淋出来。”
    我问道:“这么晚了,冯叔叔去干吗了?”
    “你睡觉的时候,村长跑来喊人,说牛大叔家的老二不见了,全村男人都去找了。”
    听到这话,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道浑身湿漉漉的身影,她拧著头,声音里带著哭腔:“冷,好冷啊!”
    “陈九?陈九!”
    眼前晃动的手掌,把我拉回现实。
    “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我浑身泛冷,抓起被子將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两个小时后,全身被雨淋湿的冯田回来了。
    “爹,我去给你拿身乾净的衣服。”
    “不急。”
    冯田大步走到床边,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的水滴在床单上,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著我,语气非常严肃。
    “牛家老二死了!”
    “就死在村民发现你的地方!”
    “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碰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