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礼

    第35章 送礼
    陆沉渊拿起秘籍,指腹摩挲着那张素笺,久久未动。
    良久,他有些头疼的挠挠头:“这算50?60?慧眼怎么就不能显示好感度呢?”
    以他的经验,寻常女人的情绪波动,他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或喜或怒,或忧或惧,皆如掌上观纹。
    可李令月是个例外。
    她闭关十年,修为臻至化境,却也在这漫长的清修中,将七情六欲压得很深,出关后,她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那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威仪天成,凛然不可侵犯,朝野上下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陆沉渊却看得分明——她越是端着,越是显得孤独。
    武皇的期许,李唐宗室的怨怼,天下人的非议……
    她站在风暴中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未必没有煎熬。
    这一点,在上次试探时便已显露无疑。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李唐宗室的结局,她的眼眶便隐隐泛红。
    “假面一旦打破,无非两种结果……”
    陆沉渊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要么顺势卸下伪装,要么……”
    ——恼羞成怒。
    而李令月,显然是后者。
    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刷好感还是败好感,总得先摸清对方的情绪变化,可她偏偏只有两个极端状态,要么冷若冰霜,要么怒不可遏,激发的情绪都藏在怒气中,加1是恼羞成怒,加10是恼羞成怒,减也是怒,表现的程度还都差不多,根本分辨不出刷到哪了。
    可恶,好难缠的客户!
    “罢了。”
    陆沉渊叹了口气:“还是别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就纯好人,没准40都不到……抓贼的功劳已经赏了,金银财宝,功法秘籍,神兵利器,甚至这座宅子,既然她又额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应该有点表示,还是准备一份回礼吧。”
    陆沉渊先看了一遍功法,记下,然后放到一边。
    修炼的事暂且不急。
    第二篇需要神识配合,而他还处在第二境,差督脉未通,连神识都还没有,等明天入璇玑阁选宝之后再破境修炼,也不晚,还是先给富婆准备礼物吧。
    他从怀中摸出那块从王逸之手里顺来的律吕仪青玉片,渐渐有了想法。
    ……
    公主府。
    幽深的地牢内,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血的味道。
    墙壁上嵌着的火把摇曳不定,地上扭曲的光影宛如孤魂野鬼般张牙舞爪。
    李令月一袭玄色锦袍,立于石阶之上,冷眼俯瞰着下方刑室。
    侍女长元清霜手执一盏青纱宫灯,静静站在她身旁。
    “殿下,此人嘴硬,需用些手段。”
    一名身着暗红官袍的瘦削男子躬身行礼,嗓音沙哑如铁锈摩擦,他叫赵无咎,内卫出身,曾到丽景狱当掌刑使,如今调回鸢台,专门负责撬开一些不好撬的嘴。
    李令月微微颔首,淡淡道:“让她开口。”
    “是。”
    赵无咎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转身走向刑架。
    刑室中央,虺夜清被铁链悬吊,双臂大张,脚尖勉强触地。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案,上面陈列着各式刑具,每一件都泛着森冷寒光。
    赵无咎慢条斯理地拿起第一件刑具——“定百脉”枷,三尺长的铁枷上布满倒刺,中央的圆孔恰好能卡住人的脖颈。
    “此物名叫‘定百脉’,戴上后,稍稍一动,皮肉便会被钩住,血流如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抚过枷锁边缘,指尖沾了一丝暗红,不知是锈还是干涸的血。
    虺夜清遍体鳞伤,冷眼看着,喉结滚动,咬牙不语。
    赵无咎不以为意,又拎起一件形如兽口的铁钳——“喘不得”。
    “此物专夹肋骨,一收紧,肺腑如被铁爪攥住,吸气不得,呼气不能,活活憋死,乃是来大人得意之作。”他随手一合钳口,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虺夜清的呼吸急促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却仍死死咬着牙关。
    赵无咎冷笑一声,拎起第三件刑具——“突地吼”,一双布满尖钉的铁靴。他轻轻弹了弹靴身,钉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穿上它,站不稳,只能不停转圈,直至晕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如毒蛇般盯住虺夜清,“上一个用它的,转了三百圈,吐得胆汁都干了,最后求着认罪。”
    “……”
    虺夜清死死盯着那铁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
    “畜生……”
    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朝着李令月嘶声大吼:“你们这群畜生!畜生都不如!李令月——你枉为李唐后裔!枉为太宗子孙!”
    她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震得火把都微微颤动。
    “韩王一脉,满门忠烈!我祖父李元嘉为从妖后手中夺回李唐正朔,宁死不屈,而你,李令月!你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却甘为武媚爪牙,屠戮宗亲!你午夜梦回,可曾见过那些亡魂?可曾听过他们的哭声?!”
    她的嗓音撕裂,字字泣血。
    李令月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仍无波澜。
    “武媚那毒妇竟将我们改姓‘虺’,以蛇虫之名,辱我李氏!污蔑皇室心如毒蛇,殊不知最毒!最无耻!最恶心的就是她!”
    虺夜清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鬼:“她污蔑我们是毒蛇,我们就毒给她看!可惜老天无眼,【元戎神弩】没射死那个毒妇!还有你,你以为替她做尽脏事就能得宠?她为了皇位,连亲生儿子都杀!李弘怎么死的?李贤怎么废的?你不过也是个……”
    “住口!”
    赵无咎厉喝一声,抬手就要用刑。
    李令月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缓步走下石阶,踏过潮湿的地面,停在虺夜清面前。
    “说完了?”她淡淡道。
    虺夜清死死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掖庭里关着你侄儿,今年六岁。”
    她声音很轻,“本来该叫李炜,现在叫虺奴。“
    虺夜清双目血红,浑身发抖。
    “你可以继续骂。”
    李令月俯身,金钗垂下的流苏扫过虺夜清染血的脸,“但每骂一句,我就让人剁那孩子一根手指。”
    虺夜清死死盯着李令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令月……”
    她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好狠的心……”
    她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挣动铁链,腕骨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你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威胁我?!”她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凄厉,“他还是个孩子!你们——”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
    下一秒,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泪水混着血水从她脸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畜生……”
    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骨的绝望。
    李令月面无表情俯视着瘫软的虺夜清:“说出你背后的人,说出其他余孽!”
    “…………好……我说……”
    虺夜清喘了口气,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滑落,声音支离破碎:“是幽冥殿,萧寒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无声的啜泣,整个人蜷缩在刑架下,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李令月听完全部答案,冷漠地转身离去,走出地牢。
    夜风扑面而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有些喘不过气,抬头望去,满天星斗璀璨如钻,却衬得她愈发孤独。
    “殿下。“
    上官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凝重:“幽冥殿的底细查清了。”
    李令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示意她继续。
    上官婉儿低声道:“幽冥殿是由当年反武失败的后人暗中结成的组织,王皇后、萧淑妃的族人虽被屠戮殆尽,但仍有旁支幸存。再加上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霭等宗室遗孤及其亲旧……他们蛰伏多年,如今借‘诛灭武逆,救民水火,复李唐神器’之名,暗中串联,配合突厥,发动了这次刺驾。”
    夜风拂过,李令月依旧面无表情。
    “萧寒川是萧淑妃的侄孙,自幼流落江湖,后被无相宗掌门徐孤鸿找到,授以绝学,习得一身诡谲功夫,这些年替阿史那燕、虺夜清抓捕机关师的人,就是他,此人尚在剑南道抓人,还需……”
    上官婉儿说着,眉头轻挑,敏锐察觉到李令月情绪不对。
    她朝身后一女婢示意,命她先将情报呈给武皇,自己适时转开话题,露出笑容:“夜露寒重,殿下不如去汤池沐浴解乏?也让婉儿沾沾光,好久没好好地泡一次了。清霜,备好安神草。”
    元清霜看一眼李令月:“是。”
    李令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平静:“……也好。”
    公主府的汤池位于寝殿后侧的“暖香阁”,是一座独立的重檐歇山式建筑,四周以汉白玉回廊环绕,廊下悬着鎏金宫灯,夜风拂过时,灯影摇曳,映得池面碎金浮动。
    阁内共分三重。
    外间设紫檀木雕屏风、鎏金熏笼,供更衣休憩。中庭引活水成溪,溪上架白玉拱桥,两侧植四季木,冬日亦有红梅映雪。内室才是汤池所在,穹顶以琉璃瓦拼接成星图,可夜观天象。
    这便是太平公主最私密的休憩之所。
    氤氲水汽中,李令月倚在青玉池畔,如瀑青丝在水中铺展,侍女正用犀角梳细细梳理,水珠顺着她修长的颈线滑落,最终没入荡漾的碧波之中。
    上官婉儿褪去官服,只着一件轻薄的素纱浴袍,她踏入池中时,水面泛起涟漪,映得她肌肤如雪。
    水雾朦胧间,两位绝色佳人宛若洛神临世,一个雍容华贵如牡丹盛放,一个清丽脱俗似空谷幽兰。
    当上官婉儿目光掠过屏风后的墙壁时,忽然一怔——那里悬着一幅精致的画卷。
    画中金猊脚踏祥云,身后隐现明月孤峰,意境清绝孤高。
    画旁题着一首小诗:
    ——
    骊山夜雨涨秋池,金猊吐雾月沉时。
    莫道丹青容易改,最难描是美人痴。
    ——
    字迹挺拔,用的是飞白体,笔锋如刀削斧凿,分明出自男子之手。
    上官婉儿暗赞不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侧首望向李令月,故意拖长了声调:“这笔法非凡,更难得的是这‘最难描是美人痴’一句,当真是字字用心啊~”
    “……”
    李令月原本浸在温水中的肌肤顿时泛起一层薄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胡说什么!”
    李令月强作镇定,好像事不关己:“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上官婉儿促狭地眨眨眼:“这字里行间,分明藏着几分委屈。“她压低声音,模仿男子的语调轻吟:“‘最难描是美人痴’,陆大人这是在抱怨某位殿下太难讨好么?”
    李令月脸色越来越红:“休要胡解!”
    “那殿下说,这‘痴’字何解?”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是嗔痴?情痴?还是……”
    李令月彻底恼羞成怒,掬起一捧水泼向上官婉儿。
    “哈哈哈,殿下是要杀人灭口么?”
    婉儿笑着躲闪,却见元清霜捧着个鎏金盒子悄然出现在屏风外。
    “来得正好。”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盒子:“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懂殿下的心思呢。”
    李令月一愣,看向元清霜:“什么?”
    元清霜正色道:“陆大人感谢公主赐功,做了一件小礼物,聊表心意。”
    李令月脸色阴了下来:“你跟他要的?”
    “不。”
    元清霜马上跪地:“殿下明鉴,清霜怎敢僭越!”
    李令月看了眼天色,这都要三更了,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送礼,要送也该是明天送,她明白,一定是元清霜有情报知道他这一下午做了什么,又见她审案之后心情不佳,到隔壁提醒了一句,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送来。
    李令月白她一眼:“多事!”
    元清霜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她并没有生气。
    上官婉儿笑道:“来来来,殿下不想看,我想看,看看陆大人做了什么好东西。”
    元清霜朝李令月露出委屈的表情。
    李令月假装没看见。
    上官婉儿知道这对主仆,一个想看不想说,一个想送不敢送,心中暗笑。
    她干脆伸手一摄,将那盒子拿到手里,放到池畔,打开一看。
    一只鎏金鸟笼静静伫立。
    笼柱纤细如柳,通体以金丝缠绕,其间点缀着银线勾勒的兰草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笼顶则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夜莺,鸟喙衔着一朵小巧的金太平,笼底则托着一方白玉圆盘,浮雕云海翻涌,似要将整座金笼托入九霄。
    有点像市面上的律吕仪。
    上官婉儿有些失望:“很精致的东西。借献佛吗?这可有点敷衍了。”
    再精致的东西,那也是买的,还不如送幅画。
    李令月却隐隐有些触动,看着那只鸟笼,那只夜莺,心有所感。
    这不是买的!
    “那就听听他给你挑了什么曲子吧。”
    上官婉儿随手拨动笼底暗钮,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嗒”——
    笼门缓缓旋开,机关转动间,一个不到两寸高的瓷偶小人从笼中升起。
    那小人儿环抱双膝,仰头望着笼顶的夜莺,圆润的脸蛋粉雕玉琢,两团淡淡的胭脂晕在颊边,杏眼描着黛青,却因圆溜溜的造型显得稚气未脱,发髻绾得歪歪的,斜插一支米粒大小的金步摇,身上穿着茜色襦裙,衣襟处绣着指甲盖大的太平。
    “呀!”
    元清霜显然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一见小人儿吃了一惊:“这小人怎么与殿下这么相似,就是……”
    上官婉儿以袖掩唇,却掩不住眸中笑意:“就是脸蛋圆了些,眼睛大了些,瞧着像年节时宫里赏的福娃娃——”她故意拖长声调,“还是被捏了脸的那种。”
    李令月脸色羞红,刚要开口呵斥,一段悠扬的乐曲骤然响起——
    起初,是一缕笛音,清越如月下幽泉,泠泠地穿透了殿内的沉香。
    那声音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仿佛从极远的山间飘来,带着夜露的凉意,接着又在转瞬间化作夜莺的啼鸣,婉转空灵,直抵人心。
    琴声随之流淌,如珠落玉盘,李令月不自觉地闭上眼,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只灰羽的夜莺掠过禁苑琉璃瓦,飞向宫墙之外的苍茫暮色,那鸟儿不曾停留,亦不曾回头,只是将歌声洒向天际,自由得令人心悸。
    李令月心头一颤。
    弦乐渐起,如潮水般漫过她的思绪,竟让她想起母亲——那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威严之下,是否也曾有过这般无人倾听的寂寥?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困于金笼的夜莺,歌声再美,终究飞不出这九重宫阙。
    三人都愣住了。
    她们都是有识之士,几乎立刻听出了这曲子表达的意境。
    元清霜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上官婉儿看着盒子上那个小巧可爱的李令月,眼中满是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曲终时,余音袅袅,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这份礼物表达的就三个字:我懂你。
    满室寂静。
    唯有笼中小人儿的金步摇还在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在她脚下弹出了四句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ps:八音盒曲子是雅尼的《夜莺》,很好听,推荐大家试试,很适合此情此景。
    ps2:防杠,最后这四句是韩愈写的,可不是我编的,觉得不好的骂韩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