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血脉

    时间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冬日里,一天天滑过。
    几场大雪接连落下,將整个北方大地彻底染成一片银白。
    山峦、田野、道路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距离清河县一百多里外,那个曾经发生过黑市枪战的小县城。
    那场死了三个本地混子的械斗,在最初的几天引起了一些议论和恐慌后,便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渐渐平息。
    官方来人调查过,但线索寥寥。
    加上死的本就是些名声不好的地头蛇,最终,这案子也只能被定性为“黑市火併,黑吃黑”,草草结案。
    至於那个在同一时期,某个村子神秘失踪的接生婆——赵婆子。
    她家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
    赵婆子失踪后的第二天,她那几个平时不算孝顺的儿子,在她那空空如也的土炕上,发现了用布包著厚厚一沓钱。
    具体多少,外人不得而知,但据隱约传出的风声,起码有好几百块。
    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能让普通农户眼睛发直的巨款。
    几个儿子先是惊疑,隨后便是狂喜,紧接著是默契的沉默。
    至於报案?
    几个儿子都没有提这茬。
    他们都担心报案后,这些钱就不属於他们了。
    那沓厚厚的钞票,像一块沉重的磁石。
    不仅吸走了他们的担忧,也吸走了他们身为人子的那点微薄良知。
    ——
    深山里,吴有南藏身的山坳。
    几场大雪过后,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木屋都被积雪半掩著,若非偶尔有细微的炊烟升起,几乎难以发现这里有人居住。
    美智子那间木屋里,炭火烧得很旺,驱散著刺骨的寒意,却也驱不散瀰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松井美智子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著不算厚实的被,脸色苍白如纸,头髮被汗水浸透,黏在额角和脸颊上。
    她双眼无神地望著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屋顶,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被咬破,渗出血丝。
    生產的剧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在床尾,一个头髮白、穿著臃肿袄的老婆子。
    她正颤抖著双手,用一个破旧的木盆里的热水,擦拭著一个刚刚降生、皮肤还皱巴巴、通体泛红的婴儿。
    这老婆子正是被绑来的接生婆赵婆子。
    她脸上的惊恐还未完全褪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这伙煞神。
    她前段时间被迷晕带到了这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个看起来像头领的老头子承诺,只要这个女人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放她回家。
    她不知道这话有几分可信,但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
    “呜哇——呜哇——”
    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在木屋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赵婆子赶紧用准备好的、还算柔软的旧布將孩子包裹起来,颤巍巍地捧到一直站在床边,如同雕像般的吴有南面前。
    “老……老爷,是……是个男孩儿……”
    赵婆子声音发颤,低著头,不敢看吴有南的眼睛。
    吴有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
    他猛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將那个襁褓接了过来,动作僵硬而陌生。
    他低下头,死死盯著怀里那个小小的、还在微弱啼哭的婴儿。
    孩子的脸庞皱巴巴,看不出具体像谁。
    这是继宗的儿子?
    他吴有南的孙子?
    吴家如今唯一的血脉?
    他抱著孩子,在原地站了许久,仿佛要將这小小的生命刻进眼睛里。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床上的美智子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工具。
    美智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彻底的冷漠。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吴有南和他怀里的孩子,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过了好一会儿,吴有南才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赵婆子和美智子。
    “看好她,別让她死了!给她弄点吃的补补身体吧。”
    他丟下一句话,声音嘶哑乾涩,抱著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木屋。
    赵婆子被他那眼神嚇得一哆嗦,连忙应了声。
    “是”。
    她缩著脖子,不敢再多话。
    屋外,寒风凛冽。
    福伯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雪地里等候著,他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显然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
    看到吴有南抱著孩子出来,他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
    吴有南將怀里的孩子稍稍递过去一点,让福伯能看清孩子的脸。
    他的声音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准备好了?”
    福伯的目光在孩子脸上迅速扫过,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
    “回老爷,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所谓的准备,是吴有南坚持要进行的一项验证——滴血认亲。
    他信不过美智子,內心深处那根怀疑的刺,隨著美智子的临產,越长越尖锐。
    他必须確认,这个孩子,流的是他吴家的血!
    在山里条件简陋,没有太多办法,他能想到的,只有这种流传於故老相传的法子。
    旁边一间稍小些的木屋里,炭火同样烧著。
    一张粗糙的木桌上,摆放著两个乾净的陶碗,一碗里面是清澈的凉开水,旁边放著一根细针。
    吴有南抱著孩子,走到桌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某种庄严而残酷的仪式。
    他先用那根针,小心翼翼地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指腹,挤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滴入其中一个陶碗的清水中。
    血珠在水中缓缓下沉,散开一丝淡淡的红晕。
    然后,他看向福伯。
    福伯会意,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柔地抓起婴儿细嫩的小脚丫。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不適,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福伯的手很稳,用细针在婴儿的脚底板上快速一刺,挤出一滴鲜红欲滴的血珠。
    看著那滴属於婴儿的血落入陶碗的清水中,吴有南的呼吸几乎停滯了。
    他死死盯著那个碗。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合血。
    两股带著血丝的水流融合在一起。
    吴有南和福伯,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著碗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清水微微晃动,那两丝来自不同身体的鲜血,在水中缓缓飘荡、靠近……
    却始终涇渭分明,没有丝毫要融合在一起的跡象。
    如同油与水,界限分明。
    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
    吴有南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那浑浊的眼睛里,期盼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被一种不敢置信、继而滔天的愤怒所取代。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铁青。
    “不……不可能!”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再试!用继宗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