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以为佩

    秦诏这?一躺, 就是半个月。自打他父王许了他那个“好”字儿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他憋不住,想去请安, 可?浑身的伤痛厉害,走起路来都发颤。
    这?日, 德元拦住他,说:“公子, 小的有句话?, 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诏虚弱一笑:“别卖关子,赶紧说。”
    德元先是问道:“公子回了秦国, 小的留下来伺候王上。您说,这?样的时局, 再有什么话?,小的是该听王上的,还是您的?”
    秦诏敏锐, 扬眉道:“我若走, 岂能?不带你?——若是不带你,你就在这?里守着, 不出三年, 保管叫你明白, 到底该听谁的。”
    听了那话?,德元放心下来,又道:“那小的可?就说了……”
    好么!合着紧要的还不是这?句。
    秦诏忙道:“说。”
    “您抬头看看,现今是个什么时辰?”
    秦诏嫌他绕弯子,笑了笑,急道:“天色昏黑,是个用晚膳的时辰, 我方才急着要起身,正是要去见父王,想着跟人蹭顿饭吃呢!说不准,父王疼我,准我留宿……”
    那话?没说完,德元便?道:“今晚,王上召见了卫美人。您若是现在去,恐怕不合宜,可?小的若是不跟您说,恐怕又得挨一脚。故而,请您自个儿掂量。”
    秦诏急了,一口气呛住,连带着狠狠咳嗽起来,差点儿没给自己憋死。他问道:“卫美人?封了她做美人?为何召见她一起用晚膳?!”
    那话?说完,自个儿也?明白了。
    自然是要唤人侍寝。
    德元又给人透了底儿:“兴许是怕您回来伤心,又跟他吵闹。您才回来前,王上便?打算先封赏、宠幸美人。可?您回来,便?占了王上的心,又赶着朝中闹出乱子,四下里不太平……”
    他慢腾腾地掀起眼皮儿,去看秦诏的脸色,小心翼翼补充道:“听近身的公公们说,王上知道您不喜欢她们,因您在外头征战吃苦,他不忍心叫您伤心,故而,不曾行礼和?封赏。”
    最后那句话?关键:“如今,您定下要回秦国。再没什么,好拦着王上的了?左右就算您去了,也?没有理由不是?”
    您自打定了主意?要走,却叫我们王上守身如玉?
    纵是两情相悦,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那位是您的“父王”,是尊贵的“天子”,为何要为了您那点孩子气的“伤不伤心”,连这?样的大事都耽搁呢?
    德元没敢说出来,但秦诏已然领悟了。
    他怔怔地靠在床榻上,叫人扶他:“我说呢!父王这?些时日不来看我,竟是这?样。这?是打算将我忘了才好——父王何以这?样狠心!我不过是才说要走……可?还没走不是?”
    德元不敢不扶,只得将人从?搀着撑起来,听见他疼得直倒吸气,那身子又哆嗦,只好劝道:“要小的说,这?也?无?妨。您年纪小,不懂这?样的道理。纵是王上成婚定亲,养育子女,也?不妨碍您的心。到那时候,大业定下,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兴许……少些阻碍。”
    德元拿刀子扎人家的心,就差说出——“反正您也?追求不上”这?等话?了!
    秦诏差点气得晕厥,恨不能?一头栽过去!他扭过脸来,满腹的怒火急到嘴边,凶得有气无?力:“你……你糊涂你!那是我父王,凭何要分给别人!”
    他只略想一想,就浑身发抖,恨得牙根痒痒!秦诏心底里暗自发誓,只叫他父王等着瞧吧!往后,就是仆从?们,也?不叫他们沾您一根手指头尖儿……
    那飞醋吃得没意?思,秦诏恨不能?发疯,连带着,都想捉住德元、德福并那些给人点灯穿衣、伺候沐浴的小仆子们,挨个混打一顿。
    德元不知情,只瞧着秦诏脸色吓人,便?问了句:“那您想怎么办?”
    秦诏道:“给我备下轿銮!今儿,我就是爬,也?得爬到父王那里去……”
    秦婋听见消息,来回禀的时候,秦诏已经颤巍巍地爬上轿子,裹了厚披风乘轿銮去了。
    如今天气渐冷,秦婋望着外头萧瑟的风光叹了句:“要么说您是小孩子呢!这?样着急做什么——我才安排妥当了的,正要叫他二人见面呢。”
    原来,秦婋早就上下打点妥当,跟卫栖等人攀上“好姐妹”的关系了。她自说是东宫秦诏的人,那小子顶着军功在外头,正春风得意?呢。娘子夫人还不得另眼相待?这?些时日来,只备好清茶、钗环胭脂,与她交往的亲热。
    待前些日子下狱,以为秦诏失势。娘子们都嘀咕,这?秦婋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哪里知道,秦婋拎着绢子,哭得可?怜,偏又说:“我正巴不得呢。”
    卫栖一听,蹙眉问道:“我的好妹妹,你为何这样说?公子失势了,难为你往后的日子,不好过。若你跟着他——岂不叫人轻视了去?”
    秦婋摇头,反说道:“姐姐,那是你轻看了我,我并不那样想。原先,我是王上的人,只叫秦公子强要了去,也并不甘愿。他失势了倒好,我才能?回王上身边。”
    瞧见她这么说,卫栖吓了一跳。
    哪知道,她又接着道:“姐姐心善,性子又软,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呢!早先,秦公子杀了你的兄弟,闹得人尽皆知,姐姐难道不伤心?”
    “岂能?不伤心?只是……”
    “那便?是了。姐姐不知,这?秦公子心狠手辣,为人歹毒,我跟着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心里正难过呢!”秦婋亮出手臂上的自个儿偷掐的伤痕,诬陷秦诏,又哭诉道:“他平日里欺负我,我也?不敢出去告状——这?次失势,我方才知道,王上并不喜爱他,只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那日里,我偷听见,秦公子说回秦国,王上冷着脸说要扣下他。”
    卫栖“啊”了一声,心里发乱。她自心疼眼前的女儿,又不知该怎么办,便?说道:“那……可?这?怎么是好?他若心性不好,免得连累了你。”
    秦婋与人混了一年多,自是“亲姐妹”一样,便?抓着人的手哀求道:“姐姐救我!王上方才封赏了你,你去侍寝,才是顶顶好的机会,只消与人吹一吹枕边风,说几句秦公子的不是,王上心一软,便?将我放出去了!”
    “可?,我与王上,也?不曾……不曾说过话?。只怕,我说了,他却不信。”
    秦婋一面哭,一面道:“姐姐说这?话?,便?是不想救我。凭姐姐这?样冠压九国的美姿容,王上见了,定要神魂颠倒,那恩爱之时,岂能?舍得对姐姐说一个‘不’字儿?”
    卫栖红了脸:“这?……”
    “姐姐……你就帮我一回吧!若是这?回行不通,往后我再也?不说了,自己去想办法,可?好?”
    卫栖心疼,又拗不过她,只好应下了。
    因而,这?次伺候人吃饭之时,卫栖便?柔声开了那尊口,问道:“王上,妾身听闻,前些日子,公子受伤了,只是不知为何?妾身该去瞧瞧人才是。”
    燕珩微笑:“不必。那小儿惹是生非,吃点苦头也?好。”
    卫栖叫人一句话?打回去,硬是想了半天才寻出新的借口:“那,不知道,公子犯了什么样的错呢?”
    燕珩抬眸扫了她一眼,几乎是这?才看清楚这?传闻中的美人长?什么样子。
    两道柳叶弯眉、盈盈含情桃花眼,高挺鼻梁,樱桃两唇,腮有肉而不肥,颐含春而不腻。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燕珩有瞬间的困惑,也?不知卫抚何以有这?样漂亮的姊妹。
    见燕珩看她,卫栖红了脸,垂下眼去,有两分羞涩:“王上,您……为何这?样看妾身?”
    燕珩倒没有多想,只是说道:“你才这?样说,寡人想起你那兄弟卫抚来。”
    卫栖先是一怔,紧跟着,便?借着这?个时机,掩了帕子,轻声说道:“物是人非。我那兄弟……”
    她含了泪:“我那兄弟虽然不善言辞,却对王上忠心耿耿。只提起他来,妾身伤心难当,不知公子为何这?样狠心,定要杀害他呢?”
    燕珩:“……”
    坏了,来讨公道来了。
    “寡人那小儿,有几分顽劣。”燕珩到底偏心秦诏,只说了句“顽劣”便?算完,复又劝解道:“寡人亏待你们卫家,若是想要什么封赏,你尽可?道来。”
    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想了想秦婋那可?怜样儿,卫栖定下决心,只好继续说道:“妾身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是公子这?样心狠手辣,留在王上身边,实在不妥。若是日后行事,也?这?样狂纵,可?怎么是好?”
    燕珩没吭声。
    还说呢,这?小儿闹着要走,恐怕也?难能?留在身边了。
    卫栖不知自个儿说中了人的伤心事,只款款起身,行至人案前,跪坐在他身侧,给人斟酒布菜,又轻声说:“妾是牵挂王上安危。”
    那纤细手指捏住玉杯,便?往人唇边儿递。
    说实话?,卫栖心里是打怵的。燕珩身上萦绕的冷锐太分明,瞧着兴致不高,虽勉强算作和?颜悦色,却仍旧叫人不敢靠近——若不是秦婋所托,她断断是不敢这?样放肆的。
    伺候王君喝酒的规矩,女官也?教过了。该几时抚上手腕,几时攀住手臂。再有几时,待人看过来,便?咬住唇,含情一笑。
    卫栖老实照做。
    奈何燕珩视若无?睹,连目光也?不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