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上6点23分,明海高中,器材室。
    在意识到自己被反锁在这里之后,宁珏试图逃出去。
    但门打不开,整间教室只有一扇高窗,很窄,除非宁珏现在可以变成一条宁珏,否则爬出去如同天方夜谭。
    甚至于器材室的灯都是坏的,宁珏摸索着打开,灯管毫无反应。
    “有人吗?”
    宁珏拍拍门,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手机,连忙取出,结果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兴许是没电了。
    宁珏攥着书包肩带。茫然地站了会儿,才扶着墙慢慢往里走,脚踢到一处柔软的东西,俯身摸索了下,是海绵垫。
    也管不了干净不干净了,宁珏累得要命,一屁股坐了下来,抱着书包发呆。
    冬日的这个时间,已经是夜晚,只有窄窗处能窥看到橙黄色的天空。
    除此之外,宁珏什么都看不见,器材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抱着膝盖,百无聊赖地盯着那扇窄窗发呆。想,自己还是没有完成任务。
    即便是不聪明的宁珏也能意识到,是因为宋烁,刘航才会将自己关在器材室。
    这样一来,宁珏不仅没有与宋烁处好关系,也没有好好跟着宋烁。
    什么都没有做好。
    虽然这是宁珏一直以来的常态——在学习上,在生活上,在人际交往上,宁珏都并非出类拔萃,总是位列末尾。
    但这样彻头彻尾的失败,还是让宁珏感到沮丧。
    器材室没有暖风空调,宁珏逐渐感到寒冷,忍不住蜷在角落,手缩到袖口中,身体止不住打颤。
    过了会儿,宁珏突然想到,不会以后每天放学,宋烁都会派人将他关在器材室吧?
    此念头一出,顿时如同晴天霹雳,将宁珏的希望击得粉碎。
    完了。
    这样明亮整洁的校园,陡然在宁珏心中变得暗无天日。
    他绝望地靠着墙壁,忽然发现,窄窗有点点白色飘落,并逐渐变大,柔软地堆积在窗边。
    冬末,圣洁干净的雪,错误地降临于宁珏一潭死水的情绪里。
    九点,比赛结束。
    宋烁所在的队伍以积分第一占据榜首,获得第一名。
    网吧老板将1000元奖金送到队长宋烁手里,宋烁自己没留,全给队友了——他们有的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有的是社会人员,彼此都不太认识。不过这钱自己留着没多大用,索性都给出去了。
    宋烁问:“去吃饭吗?我请客。”
    众人叽叽喳喳,一起出去庆祝胜利。
    外面还在下雪,他们选择了一家火锅店,几个男生仍处在游戏的兴奋里,边讨论着最后一局的来回拉扯,边在热气中夹涮肉吃。
    结束时已经是十点。
    几人在路口处分道扬镳,宋烁也往家走,他看着路灯晕黄的光,心情很好地挑雪厚的地方走,专门听踩雪的嘎吱声。
    不需要在乎门禁时间,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对于宋烁而言是少有的体验。
    因而他又在外面逗留很久,到处踩雪,直到十点半才回家。
    “回来啦?”徐阿姨听见门响,见宋烁满头满身的雪,顿时一惊,“哎哟!怎么成这样了,赶紧喝汤暖暖。”
    别墅内暖气充足,雪很快消融,湿漉地顺着发尾滴下来。宋烁问:“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吗?”
    “我得等你们回来呀,”徐阿姨盛了两碗汤,听见宋烁关门,奇怪地问,“你弟弟呢?没有和你一起吗?”
    宋烁正抱着汤碗取暖:“他不先回来了吗?”
    “没,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的。”
    徐阿姨正困惑,忽然看见宋烁明显一顿,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走到一旁打电话。声音不大,只能听见他说“时间”、“器材室”这样的简短词语。电话很快挂断,宋烁匆匆穿上外套:“阿姨,我出去一趟,您先去休息吧。”
    “这么晚了,去哪儿啊?”徐阿姨问。
    宋烁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很快回来,您不用等。”
    在别墅里身体尚且没有完全回暖,宋烁再次回到低温的雪天里。这回的目的地是明海高中。
    方才电话里,已经快要入睡的刘航,听见“宁珏”的名字后,终于回想起器材室里还有这号人物,惊慌失措地说“我忘了”。
    宋烁问:“钥匙放哪儿?”
    “门框上边,”刘航那头传来o@声,“我草,我本来想着在教室补会儿作业,就去给他开门的。结果我妈突然来接我——我、我现在过去!”
    刘航的家在郊区,距离明海高中至少有半小时的车程。宋烁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我过去”,没有再浪费时间。
    不到十分钟,宋烁抵达明海高中。
    只是时间太晚,学校已经关门,只有保安亭亮着灯。为了避免走正门被保安盘问,宋烁攀住围墙边缘,动作敏捷地翻跳进校园里。
    教学楼并没有上锁,宋烁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放在门框上的钥匙,插入锁眼,推开了门。
    明亮的银白色光线四处扫动,照亮了器材室中乱飞的尘埃。
    宋烁看见了蜷坐在角落的宁珏,他的半张脸埋在棉服立领里,头靠着墙,宋烁叫了两声,宁珏竟然毫无反应,宋烁心里一咯噔,走近却是听见细微的鼾声。
    ……居然已经呼呼大睡了?
    宋烁一时无言,正想叫醒他,却忽然注意到宁珏的脸颊烧红得不正常,他皱眉,探手贴到宁珏的额头,摸到了滚烫的温度。
    “醒醒……”
    “醒醒。”
    宁珏隐约听见声音,但睡得太沉,一时难以醒来。叫到第三声,宁珏才挣扎着睁开眼,在手电筒的光线中,迷茫地与面前的人对视,不甚清醒的模样。
    直到宋烁伸出手,宁珏才猛然反应过来,往后一缩,下意识伸手死死挡住自己的脸,身体发抖:“别打我!”
    宋烁顿了下,收回手:“……我没要打你。”他站起来,“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宁珏慢慢放下手,警惕而小心地观察,确认宋烁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后,这才起身。头部传来晕眩的倒错感,他一时犯恶心,来不及缓冲,但听见宋烁的脚步声朝外走,怕器材室的门再关上,只能急忙跟上去。
    眼前漆黑,宁珏不小心绊到地上的篮球,险些摔倒。
    闻声,宋烁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扫射到宁珏的脚下。宁珏松了口气,循着光线慢慢往外走。
    走出器材室后,宋烁忽然问:“你有夜盲?”
    器材室内其实并非全然漆黑的,加上联想到先前宁珏起夜撞墙的经历,宋烁得出这样的结论。
    过了会儿,宁珏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忘记是什么时候有的毛病,只是夜里没有灯光的时候比较麻烦,其余情况并不影响,所以宁珏也没有当回事。
    只是此刻情况特殊,宁珏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于是紧紧跟在宋烁身旁,但一走出教学楼,来到有灯光亮起的校园后,宁珏立马与宋烁拉开距离。
    “校门口不能走,让保安抓到容易记过,”宋烁问,“会翻墙吗?”
    宁珏咳嗽两声:“……会。”
    然而等宋烁先行翻过去之后,宁珏开始犯怵,鉴于大话已经放出,只得硬着头皮往上爬。
    好不容易上去,宁珏跨坐在墙体上,一时看不见底下状况,不敢贸然跳下,只得好声好气地求助:“哥哥,给我开灯照一下。”
    手电筒再次打开,宁珏这才跳下,然后摔得人仰马翻。
    “……”宋烁真当他很会翻墙,见宁珏坐雪地里一副摔懵了的神情,正犹豫着是否伸手扶起,宁珏已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走吧。”
    附近有家医院,宋烁领着他挂了急诊,温度计显示宁珏已经烧到39度,护士拿着橡胶带绑住宁珏的手腕,动作利落地吊水,又嘱咐宋烁留心药水,别让针管回血。
    待护士一走,病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宁珏躺在病床上,脸颊不正常的烫红还未消下去,嘴唇干燥,恹恹地盖着被子。
    明明在器材室时只是感觉头晕脑胀,然而一输液,浑身立马涌起疲惫酸疼的不适感。房间里除去滴液声,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宁珏三番两次偷偷扫视宋烁,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犹豫片刻,忽然说:“……之前开学那天,你去网吧的时候,我睡醒没有找到你,以为你遇到危险了,所以才给妈妈发了短信。我不是有意告状的。”
    宋烁抬眼。
    “也是妈妈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不是我想主动邀功,所以才跟着你,想从你身上捞油水——那张银行卡,我没有动过。”
    宁珏望着他,眼睛因为发烧泛红,在灯光下显得有点脆弱。他轻声说:“卡我还你,短信我以后也不再发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好好上学。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关我了?我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写完。”
    在头脑不甚清醒的前提下,宁珏努力摆出自己所拥有的所有砝码,企图获得一次谅解。
    他只想着结果,但忘记追溯原因,连带着忘记自己其实并没有犯什么错。
    宋烁沉默片刻,问:“所以你必须跟着我是吗?”
    “我不跟的话,爸妈都会生气。我没有办法。”
    宋烁低头,盯着自己指甲处的半月牙,正想开口,又听见宁珏央求地说,“但是我可以站得远远的,不会打扰你,不会告状。只要你回家的时候叫我一起——不叫也可以,我自己会跟上去的。别让我挨骂就行,可以吗?”
    宋烁再次看向宁珏。宁珏正巴巴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瞳仁颜色偏浅,茶水一样,并无攻击性,过于干净,若有若无的水意,写满了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