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越来越近……

    萍姨凑过来,耳朵贴住电话听筒,布满老茧的手下意识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放放在沙发上坐得端正,小手扒着电话桌边缘。小朋友听不明白医学术语,每一个专业名词都让他感到困惑,直到晴仔告诉他——
    大姐的状况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盛放听见他外甥女在哭,是小声的、隐忍的啜泣。
    他没见过晴仔哭,这个吹水晴,还说自己从来都不会掉眼泪呢。
    放放不再坐得端正,小短腿在沙发上晃着,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哭哦,要自己擦干净眼泪。”
    “哭成小花猫啦!”
    离别前他哭鼻子的时候,晴仔就是这样说的。
    此时,放放也这样安慰着晴仔,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太可惜啦,他不能帮忙擦眼泪。
    这通电话到了最后,放放终于可以安心挂断。小长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这几天的担忧都吐了出来。
    总算是让放放等到手术结束,这么小的宝宝该睡觉了。来到这个家,开始照顾祝晴和少爷仔之后,萍姨似乎经常喜极而泣。此时也一样,老派的萍姨用叠得整齐的手帕抹眼泪,眉头先是紧紧皱着,又舒展开来。
    “少爷仔,你大姐的手术很顺利。”
    “她一定会醒的!”
    放放的小脸蛋,被萍姨的双手捧着。
    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
    这些天,盛放有着操不完的心。
    放放担心独自守在医院的晴仔……就像他刚去幼稚园时,独自待在陌生的环境,也是需要陪伴,很想回家的。
    至于大姐会醒这件事——
    放放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放放始终在等着这一天。
    萍姨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她的职责。
    她拧好毛巾,试过水温,就连牙膏都帮忙挤上:“少爷仔,该洗漱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放放叉腰表达不满,“萍姨!”
    “看我,给忘了……”
    在洗脸刷牙时,放放哼着儿歌,还摇头晃脑的。孩童天真懵懂,不知道在手术室里,盛佩蓉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死时刻。他只知道,他们得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消息。
    被哄进被窝时,放放的歌声还在继续。
    此时,萍姨帮少爷仔盖好被子,想起小不点的书包还没整理好,匆匆去了客厅。自从盛放开始上幼稚园,他们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放放总想往书包里塞满玩具,而萍姨则每天都要把它们偷偷拿出来。
    这个小不点,应该是在碰运气。盼着哪一天她忘记检查,他就成功了。但是用少爷仔的话说,她可不是什么糊涂的萍姨!
    萍姨轻手轻脚来到客厅,果然在小书包里摸到今天塞进去的宝藏。
    她猜,这会儿儿童房里,放放小朋友应该还是在陪着他自己玩耍。
    其实盖上被子也没有用,少爷仔总是不安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玩。
    这段时间总是这样。
    明明以前祝晴也不是每天都能陪着他,但只要知道外甥女再晚都会回家,放放就能安安稳稳地入睡。但现在,持续五天了……放放想念外甥女,只能打着滚,直到把自己折腾累了才睡着。
    萍姨也总是不忍心,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
    “少爷仔。”她轻轻推开儿童房虚掩的门。
    小祖宗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直挺挺,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萍姨,你看我是木乃伊。”
    放放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谁说小孩什么都不懂呢?
    他今天可太开心了,开心到忘记惦记晴仔。反正,她很快就要回来喽。
    ……
    柏林时间下午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对祝晴说:“手术很成功。”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祝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却仍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按照危重患者转运规定,国内来的主治医生正仔细核对病历副本,检查各项数据。那位极其熟悉盛佩蓉的护士姓戴,她扶住祝晴微微颤抖的手臂,眼中闪着欣喜的泪光。
    “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我想,病人在手术中也很努力,努力活下来……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这个只有三成成功率的手术,盛佩蓉硬是挺了过来。
    祝晴这才意识到,原来等待至亲做手术,比蹲守最棘手的嫌疑人要煎熬百倍。这几个小时里,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母亲的情况牵动着,完全忘记了时间流逝。
    长期昏迷患者术后同样有着高风险期,今天的探视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分钟,祝晴穿着无菌服坐在病床边。
    “为什么还不醒?”她轻声问着,“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告诉她,像盛佩蓉这样的情况,术后需要十个小时以上才会恢复意识,这是正常现象。
    探视结束后,祝晴整张脸几乎贴在icu的玻璃窗上。那只咸蛋超人的玩偶,在她掌心,被捏得扁扁,如果放放知道自己的珍藏被这样对待,恐怕要心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祝晴始终守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
    她像个惊弓之鸟,连母亲指尖的轻微颤动都不愿错过。
    这就是自主意识吗?或许只是仪器管线的轻微晃动。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她的视线仍黏在玻璃窗内的病床上,直到护士用手势提醒,才反应过来。
    祝晴接通电话,朝着走廊尽头的斜窗走去。
    程星朗的声音穿过七千公里的距离传来,沉稳而令人安心。
    祝晴靠着窗,闭眼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都很顺利。”
    “是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
    母亲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
    或许就是在等待与女儿重逢的这一刻。
    “病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程星朗顿了顿,语气变得柔软,“你吃过饭了吗?”
    祝晴望向窗外。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从天亮等到夕阳落下,也没有注意到,傍晚的柏林开始下雪。
    她将温暖的围巾裹紧一些,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补了一句:“好,我知道。”
    这通电话,让悬着的心放下。
    因为终于有人对她说,这不是在做梦。
    奇迹真实地发生了。
    挂断电话时,屏幕显示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五分。
    祝晴望着通话记录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程医生不睡觉的吗?
    ……
    这一晚格外漫长,尤其关键。
    按规定家属不能在icu过夜,祝晴只能回到病房,身体明明已经疲惫到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像是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直至熬到第二天清晨。
    手术结束十五个小时候,祝晴接到了放放的电话。
    其实小不点一睁眼就想打给她,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时差,当时是柏林的凌晨,他不想吵醒她,所以依依不舍地将听筒放下。
    “早上好,我在上学哦——这是校长室的电话。”
    “晴仔晴仔,大姐怎么样啦?她已经醒了吗?”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小孩的声音活力满满,就像窗外暖阳,融化这一夜的积雪。
    祝晴想起,他就像小火箭,每一次都会向她奔来——如果放放真的是小火箭就好了,“咻”一下,冲破云霄在柏林机场降落,陪她一起等待。
    探视时间终于到了,今天她可以在icu待久一些。
    祝晴坐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地,对母亲说很多的话。
    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琐碎心事,独自长大的心酸,此时都化作轻声的呢喃。
    祝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说不完的话。
    “等你醒来,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她握着盛佩蓉的手,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沉沉地坠下。
    困意涌来时,她想起放放,小话痨总是一边讲故事,一边把自己哄睡着。现在,她也这样趴在母亲的床头,像个困极了的孩子。
    祝晴向来警觉,可这个梦却温柔得让她毫无防备。
    梦中她是维港边的小女孩,身后爸爸妈妈含笑的目光比阳光还要温暖。漆黑的天空被烟花点亮,光芒绽放时,她回头,他们就像是每一对普通但深爱孩子的父母一样,搭着她小小的肩膀,轻轻指向璀璨的夜空。
    那么幸福,那么真实。
    她伸手想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
    祝晴猛地惊醒,抬起头。
    母亲在沉睡中回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盛佩蓉给她的第一个回应。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祝晴终于等到那个瞬间。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聚焦。
    最终映出她守候多时的面容。
    ……
    盛放小朋友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踩着下课铃悠扬的音乐声出学校,两只手拉着书包背带,一蹦一跳的。
    忽然,他停住脚步。
    校门外对街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倚在车边,见盛放出来,立刻露出笑容朝着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放放可不是什么傻兮兮的三岁小孩,他上过安全教育课的。
    此时,他也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朝着对方招了一下,示意对方过来。
    “还认识我吗?”男人走近几步,“我们以前经常见面。”
    “裴伯伯。”放放奶声道。